女人笑了,害羞地低下了头。
他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下来,和这个女人,还有这两个可爱的孩子。他教书为生,闲了做点木工的手艺,竟也不差,村子里不少人都来找他帮忙,他也乐于帮忙,赚点钱补贴家用。
教书的时候两个孩子陪在他身边,到家之后女人陪在他身边,那种感觉很暖和,很轻松,就是他一直不记得女人叫什么名字,她也从来没有问过。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春去冬来,很快三年过去了。老殷还在孜孜不倦地钓鱼,听人说他真的钓起来过两尺大鱼,但是他不信,小阳溪不可能有那么大的鱼,最大的也就半尺。酒馆还开着,不过他去吃面的次数很少很少,如今大多时候他都会在家吃饭。
沐家小姐没有再嫁,林家老妪来过两三次,但是一直没有要回灵牌,后来也就作罢了。但是听人说沐家小姐还是和什么人藕断丝连,不清不楚。他没见过,也不想撞见,反正这三年里他再也没有经过沐家门口,就算要路过,也会绕到小溪对面去。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尚未入冬,一场大雪就突然落了下来,把一些来不及凋零的叶子冻僵在树枝上,风一吹,叶子与雪花一起掉了下来,就好似人的寿命,尽管万般不舍,尽管心有不甘,但是当那冬雪落下寒风吹袭的时候都不得不随风而去。
这一年,梅花开的格外的早。
这三年,上阳村死了三个老人,诞生了三个新的生命。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单调,但是不觉枯燥。闲了的时候他喜欢攀茶山,茶山很高,高的看不见顶,好像山顶的云雾从来没有散过,有时候他还会在山里过一夜。
刚开始的时候山路不熟,上去的不高,慢慢的就越走越高,风景也有了变化。最开始,他看见整个上阳村,沿着小阳溪,像一片飘在山谷中的细长柳叶;后来他看见整条小阳溪,从茶山脚下的深潭,一直到村子外面的大阳河,远看无声,但是能想象到溪水流过卵石的轻快声音;再高,他看见了云和远处的山,天边云层交错,上阳村变得很小很小,不用转动目光就能看到尽头;还能再高,离山巅越近,风吹着,村子隐在云雾之下,听天的声音,看云潮起起落落,日沉月升。
男孩央求着要和他一起爬山,他答应了,女人和小女孩会站在门口目送他们渐渐远去。到了山上,他从来不催男孩,走不动就歇着,能走就接着走。去了两次,男孩太累,不去了,山上也没什么好玩,不如去小阳溪和池塘里摸鱼呢。稍稍大点,女孩也和他一起爬茶山,爬了三次,就再也不和他一起去了。爬山似乎成了他唯一的爱好,当两个孩子不愿陪他一起爬山之后,女人就开始陪在他身边,没有自告奋勇,没有你侬我侬,就是一个走在另一个的身边。
所以再后来,都是女人陪他爬山。直到有一次,他在山腰,看着风起云卷,一回头,身边空无一人。
他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今天有人上门定亲。定的是女孩的亲,女孩渐渐长大,现在还不到出嫁的岁数,不过模样已经渐渐长开,是上阳村人人皆知的小仙女,所以上门提亲的人很多,当然不是现在成亲,而是再过几年以后的事。
上阳村的人都说女孩长得很像她娘亲,奇怪的是他能看清楚女孩的长相,但是怎么也看不清女人的模样。
回去的路上有几个妇人看着他指指点点,说他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病,喜欢爬茶山,女儿被人提亲这么大的事都忘了。当然这话不能当着女人的面说,因为她们见过平时那么温婉可亲的她在听到有人说他不好时发过火,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很吓人,至少在村子里没有长舌妇敢当着她的面嚼他的舌头。
路过酒馆,英俊的掌柜好像没什么变化,看见他笑了笑:“喝酒?”
“不喝。”
“吃面?”
他心动了一下,摇摇头:“今天得回家。”
掌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老殷今天钓了一条一尺长的鱼,我亲眼看见的。”
“真有大鱼?”他很惊讶的问。
“这条算中鱼吧。”
有道理,一尺而已,还不算大鱼,但也不小了。他挥挥手和酒馆掌柜作别,正打算绕到河对岸避开沐家,掌柜笑着说:“今天不用绕道,她们去拜茶神,还没有回来。”
他扬了扬手,表示感谢。
“过几天喊山,你去不去?”
“再说吧。”
回到家,女人已经做好了饭,不管什么时候,她总会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而且他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生气。有时候他就想看看女人到底会不会生气,就故意使坏,譬如赖床不起,把吃完的果壳瓜子皮丢得满地满院子都是,在她的水杯里放小虫子,藏在门后等她出来的时候突然吓她,还拿蛇蜕藏在被窝里……她好像真的不会生气,但是会用一种包含了无奈、宽容和她会承受这一切的眼神看着他,每每如此,他都会败下阵来,然后把惹下的麻烦收拾得干干净净。
女孩不高兴,耷拉着脸哭鼻子,说娘亲要把她送人,不要她了。女人很有耐心地劝着,说等她长大了,总要嫁人的。女孩闷闷不乐,不愿离开这里。他看着,忽然说,那就不离开,等你想离开的时候再离开。女孩一听高兴起来,跑过去抱着他的腰撒娇。女人无奈地看着他,没有责备,好像在说:就你最宠她。他哈哈笑了起来,很开心,其实心里知道,最宠女孩的不是他,而是她宠着这个院子里的每个人。
门外的梅花开了又谢,又有了五次。他还是喜欢爬茶山,但是腿脚很明显不如以前,会觉得累,最重要的是爬得不够高。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云层顶上那片湛蓝天空的景色,他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