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幻尘阵以天机三轮带动,由此也生出九般转法,交替变化。梁萧由这阵法运转,变出一套身法。他将这身法练了数日,这一日跨出一步,忽地想道:“这一步如以九宫之位变化,或许更是巧妙。”想罢,他重新迈出,哪知本该四步的路程,却被他一步走完,一时大为震惊,蓦地想起一门功夫来。
梁萧幼时虽顽劣好耍,但记性极好,有过耳不忘的本事。那一日,梁文靖讲述“三才归元掌”的精义,梁萧虽未刻意去听,但仍记下大半,此时细加回想,竟还记得两三成。当时他听父亲讲解,全然不知所云,眼下略一思索,便觉况味无穷,当下就地画出九宫图,依文靖所言,推演了半个时辰,便倾尽“三三步”的奥妙;然后再以“三三步”为根本,依次推演出“四四步”、‘梅花步’、‘天罡步’、‘大衍步’、‘伏羲步’,一直推到“九九归元步”,方才穷尽,梁萧心中惊讶:“天下竟有如此步法,较之这石阵身法,似乎还要厉害一些。可惜我虽知其义理,但功力浅薄,无法走到九九归元的地步。”
他解到这里,只觉心胸舒畅,一时兴起,走出石阵之外——但见茫茫烟水间,数叶“千里舟”盘旋往来,正撒网捕鱼,舟子们悠然自得,以渔歌遥相唱和,清扬歌声穿云破空,响彻湖上。
梁萧听了一会儿,抬头向两壁看去。只见山崖上两行巨字依然如故:“横尽虚空,天象地理无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竖尽来劫,河图洛书无一可据而可据者皆空。”
梁萧心中反复吟咏,蓦然有悟:“所谓竖尽来劫,说的是逝者已矣,将来之事无人说得明白。河图洛书未卜先知,皆是虚妄;所谓横尽虚空,指的是天上地下变数甚多,没有任何事物当真可以依恃,能够始终依恃的唯有自我。这竖尽来劫,横尽虚空,不就是说:萧千绝虽然看似不可战胜,但将来也未必不能胜过,但胜他的关键不在别人,只是在我自己。可惜我这五年来,只想着学别人的剑法,热脸尽贴了冷屁股。哼,难道我就不能凭一己之力,练出打败萧千绝的武功么?”想到这里,他陡然看见一个崭新的境界,豪气顿生,禁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方觉自己嗓音粗了不少,再一摸嘴唇,细密绒毛微微扎手,原来忽忽五年时光,已让垂髫童子长成了英俊少年。
第三章变起萧墙(1)
梁萧心情一变,寻思道:“我解不出天机十算,留在此地徒惹耻笑。”他萌生去意,转念又想道:“晓霜心肠好,这些年大约怕扰了我钻研算学,少来见我,也不知道她那怪病究竟怎样了。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方能见她,别人大可不见,她与花大叔定要打个招呼的。”他向梅影打听明白,得知花晓霜住在南方“幽禅苑”。他钻研算学已久,性子沉毅许多,不复幼年时那般轻浮跳脱,忖想着花晓霜好洁,便特意洗个澡,讨了身干净衣衫换上,然后将宝剑斜插腰间,观花望柳,一路寻去。
不一时,寻到“幽禅苑”外,却见门前竖着一块汉白玉碑,上镌两行狂草:“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字字龙蟠凤翔,飘逸不凡,再看落款,也是落魄狂生。梁萧瞧得舒服,不由忖道:“这人字写得洒脱,名字又叫狂生,想必是个极潇洒、极豪放的人物,不知是否还在人间?若有机会,真想与他结识结识。”
天机宫因山造房,古木秀石比比皆是,这幽禅苑尤为之胜。园中木石壮丽峥嵘,林中彩石小径三步一折,十步一转。梁萧走了片时,瞧得一角小楼,逼得近了,可见匾额上“听雨聆风”四个楷字,不由忖道:“晓霜住在这里吧?”正自思忖,忽听得楼上传来一声呻吟,梁萧听得耳熟,正是花晓霜的声音,不由心头一惊:“莫非楼上有歹人。”欲要破门而入,又怕惊动对方,失了先机。
当下梁萧纵身攀上飞檐,停在窗边,还没站稳,只听得楼中传来一声细细的呻吟。梁萧转念间,将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顿时扑鼻而来。定睛一看,只见花晓霜盘膝而坐,身后坐了一个矮胖老头,满身肥肉,圆滚滚好似一个肉球。只见他两眼圆瞪,花白的八字须翘得老高,神色似乎十分紧张。右旁放着数十个小银盆,里面盛满五颜六色的药液;左旁则放了一个方形火炉,炉上有紫铜丝网着,网上搁着大大小小的金针,被下方火苗舔过,通红发亮。
胖老头出手如电,忽地拈起一枚烧红的金针,在一盆靛色药液里一浸,咝地刺进花晓霜“风府”穴,五指微微捻动。花晓霜应针发出一声呻吟,蛾眉颤动,显然十分痛苦。
梁萧只瞧得心胆欲裂,一股怒气直冲顶门,不及转念,“砰”的一声打破窗棂,纵身跃入,对准那肥老头就是一脚。那老头儿正全神捻动金针,冷不防这一脚飞来,顿似一个皮球,着地滚出老远。
梁萧也顾不得他死活,转身便要拔出花晓霜背上金针,哪知手指还未触及,拳风陡至,肩上便挨了一拳。梁萧踉跄倒地,斜眼一瞥,却是肥胖老头,顿时怒喝一声,跃将起来,正要出拳,忽见晓霜掉过头来,口气虚弱道:“萧哥哥,不要动手……”梁萧一愣,却见那胖老头双眼怒张,神色甚是气恼,却又恨恨坐了下来,不紧不慢,手捻金针。过了一会儿,胖老头倏地将金针拔出,又拈起一支烧红的金针,在一盆明黄色的药液中浸过,反手刺入晓霜“大椎穴”。这一下却极为迅疾,微一捻动,便即拔出,如此时快时慢,不一阵便刺了晓霜四处要穴。
梁萧见这胖老头认穴下针之准,端的生平仅见,他囿于晓霜之言,不敢动手,一时呆在当场。这时凌霜君闻声上楼,掀开帘子,见梁萧握拳瞪眼站在一旁,不由脸色一变,低声道:“过来。”梁萧微一犹豫,走上前去,凌霜君一把将他拉出屋外,目光闪动,涩声道:“你怎么来了?”梁萧如实道:“我来瞧晓霜的。”凌霜君眉头大皱,心中气恼至极:“你这野小子,既来看人,怎不正大光明地进来,却破窗而入,几乎误了大事。”只听梁萧又道:“那个胖老头在做什么?”凌霜君一拂衣袖,不耐道:“吴先生正用‘炎阳百草锁魂针’为晓霜治病!”她一拉梁萧道,“下楼再说。”
到了楼下,梁萧又问道:“婶婶,晓霜究竟是什么病?”凌霜君瞥他一眼,心中冷笑,懒得答话。梁萧正想追问,忽听“咯噔噔”下楼之声,只见那个胖老头儿飞也似冲了下来,两眼向着梁萧猛瞪。
凌霜君向梁萧,道:“你来见过这位‘恶华佗’吴常青吴先生!”
梁萧此刻知道他是给晓霜治病的大夫,对他大生好感,唱了个喏,恭恭敬敬叫了声:“吴先生!”吴常青却两眼一翻,瞪眼喝道:“去你妈的。”抬手一拳,捣向梁萧心口。梁萧急忙双手横胸,挡住来拳。吴常青一拳没打着,更是生气,一边叫骂,一边频频挥拳,招式虽不精妙,气力却十分沉重。梁萧扰他治病,心中抱愧,不好还手,只是格挡,十招不到,便挨了三拳,拳劲贯体,痛彻心肺。后退间,他背脊已抵上墙壁,忍不住叫道:“臭胖子……哎哟,你再打……再打我要还手了。”
“好啊!”吴常青退后一步,瞪圆了眼,厉声道:“老子就看你怎么还手?”话未说完,鼻翼忽地微微抽动,眉宇间露出喜色,叫道:“什么?什么?”只听凌霜君在楼上笑道:“吴先生,您可猜猜!”吴常青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一阵,忽而拍手笑道:“是了!是了!小团龙!哈哈,小团龙!”竟然再也不瞧梁萧,圆滚滚的身子如一个皮球,哧溜一下蹿上楼去。梁萧心挂晓霜,也忍气跟上。
只见屋中三人围着一团炉火坐定,身前各放一个紫砂瓯。火上铜壶正沸,晓霜倚在母亲身边,揉弄着两寸见方的浑圆茶饼,细细的茶丝随她纤纤玉手扑簌簌落入紫砂瓯里。凌霜君提起铜壶,将沸水注入,瓯中翠浪翻滚,一股浓浓的茶香弥漫楼上,将草药味冲得干干净净。
晓霜见了梁萧,笑着招呼一声,吴常青微微一愕,打量梁萧,皱眉道:“你便是晓霜常常提到的梁萧……”但此时鼻尖茶香拂过,太过诱人,忍不住将后面的话丢到一旁,望着身前瓯中升腾的白汽,连连搓手,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梁萧心中大是惊奇:“不就是喝茶么?有什么稀奇?”瞪了老头一眼:“莫非这老胖子家里太穷,连茶叶都买不起?”
却听晓霜笑道:“萧哥哥,你瞧这白汽像什么啊?”梁萧定睛看去,只见茶水白汽在空中聚而不散,似极了一只伸颈展翅的白鹤,一只散尽,一只又出,不由奇道:“怪了!”晓霜笑道:“才不怪,这是栖月谷里特有的‘孤鹤玉泉’,水质之美堪称天下无对,用它来冲‘小团龙’,当真……”吴常青竖起大拇指,截口笑道:“举世无双,哈哈,举世无双!”说得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晓霜将手中茶饼递给梁萧,凌霜君则将一个紫砂瓯放到梁萧身前。梁萧诧然道:“这是做什么?”花晓霜嫣然道:“分茶呀,你把茶饼揉散一些在瓯里,妈妈再注入沸水。”梁萧“哦”了一声,随手掰下一半,放在瓯里。
吴常青怒道:“你当是吃饭?放这么多,不怕遭天谴么?”说着露出心痛神情,将多余茶丝捧了出来。梁萧忍不住大声叫道:“不就是茶叶么?放多放少打什么紧?”吴常青两眼翻白,怒道:“你小屁孩儿知道什么?”说着将手中茶叶小心翼翼放好,说道,“这‘小团龙’出自福建,乃是茶中极品,小小一饼,价值百金,只是进贡大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