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望你从此莫要再生邪念,好好干些诚实营生。”那少年攥着铜钱,面红耳赤,其他三人也有愧色,却见灰袍道姑向小道姑道:“走吧!”牵起毛驴,与小道姑穿过人群,入镇去了。
梁萧看了四人一眼,径自与阿雪迈步入镇,买了两套新衣,寻了一家客栈,定下两间上房,沐浴更衣。不一时,梁萧换洗已毕,方才出房,忽听楼下有人道:“那小子往这方来,该当没错。谅他也跑不远。咱们不须忙,且喝口茶润润喉咙。”梁萧听出是明归,大吃一惊,匆忙蹲下,让栏柱挡住头脸。却听韩凝紫冷冷道:“再问问这里的伙计,兴许那小子就在栈里。”
梁萧更惊,忽听门响,回头一瞧,却见阿雪衣衫凌乱,探出头来。梁萧冲她打个手势,闪入门中,两人四目相对,均是面色如土。忽听得噔噔噔上楼之声,梁萧心儿狂跳,揽住阿雪腰肢,穿窗而出,却不敢走大街,手攀着滴水檐,翻上房顶,驰足狂奔。
还未出镇,便听身后传来明归一声长啸。梁萧心知行踪已泄,当即发足狂奔,身后啸声却是悠悠不绝。焦急间,忽见前方数人赶着一辆牛车,载满茅草,缓缓而行。梁萧奔近时,却见是那偷驴的三个少年,白脸少年三狗儿则因受了伤,捂着肚皮躺在茅草堆上。四人见梁萧行色仓皇,颇为惊讶,其中一个瘦脸宽额、生着八字眉的少年高叫道:“你怎么啦?”梁萧足下不停,急声道:“若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婆娘追上来,千万别说见过我。”
那八字眉少年皱眉道:“若逃不了,不妨躲到草堆下面来。”梁萧见那茅草堆积甚高,大可容人,不由心动,再瞧那四个少年,神色都很镇定,便忖道:“此计大妙,左右逃不过,不如一试。”一点头,携阿雪来到车前。众少年匆匆取下茅草,堆在二人身上。兄妹二人挤为一团,肩背相接,梁萧但觉阿雪浑身颤抖,只怕她震动茅草,泄漏行踪,忙伸手将她搂紧,但觉阿雪身子渐渐滚烫,颤抖却慢慢止了。
蓦地头顶一沉,心知三狗儿又躺回茅草堆上,片刻间,牛车上下颠簸,又向前行。只听那啸声到了近前,忽地止住,明归哈哈笑道:“四个小家伙,瞧见一对少年男女么?”梁萧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却听那八字眉少年笑道:“瞧见了啊,那男的是不是穿褐衫子,女的脸圆圆的,眼大大的?”梁萧一迭声叫苦,心忖自己与这四个少年无亲无故,怎就信了他们的言语,忽觉阿雪双手向内紧收,死死搂住自己腰身,将头埋在自己怀里,也不知是汗是泪,浸得自己胸前湿乎乎的。
却听明归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两人,他们去哪儿啦?你说了,这锭银子便是你的。”梁萧心中更慌,却听八字眉少年哧地一笑:“好啊,他们到了前面岔路,向北去了。”明归沉默一阵,笑道:“也罢,暂且信你,若没有人,转回来我扒了你们的皮。”却听韩凝紫冷哼一声,道:“明老鬼,跟这些村夫野汉磨什么嘴皮子,追那小贼才是正经。”明归笑道:“说得是。”那圆脸少年忽地高叫道:“喂,你别走啊。有买有卖,钱货两清,咱们给了消息,你还没给银子呢!”明归冷笑一声,阴森森地道:“这锭银子价值可不菲,恰好值四个脑袋。”圆脸少年似乎害怕,低低支吾两声,明归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梁萧听得明归笑声去远,一颗心始才落地,不一时,忽觉头顶放亮,茅草已被掀开。阿雪一见光,慌忙撒开双手,退到一旁,双眼红红的。梁萧跳下车,拱手道:“四位相救之德,梁萧没齿难忘。”圆脸少年笑道:“举手之劳,不妨事。方才你放过三狗儿,大家都很承你的情,无论如何也要帮你。”梁萧点头微笑,心忖未料这穷乡僻壤,竟有如此好义的人物。
却听那八字眉少年道:“这位大哥,那两个人脚力快得古怪,倘若发现上当,转回来大大不妙。你现今去哪里呢?”梁萧道:“他们往北,我自然往南了,按照那老头的话说,这叫反其道而行之。”话音未落,便听有人大笑道:“好一个反其道而行之。梁萧啊梁萧,你忒也小看人了。”梁萧脸色都变,转眼一望,只见明归从道边直起身子,脸上挂着嘲意,回头再望,韩凝紫正笑吟吟立在后方。原来二人素性奸诈,明归更是年老成精,见这四个少年目光闪烁,神色有异,再瞧茅草堆放散乱,顿时生疑,假意与韩凝紫离开,而后绕了个圈子,兜截回来,果然将梁萧逮了个正着。
四个少年惊惧万分,各自从牛车上掣出杆棒,死死攥在手里。梁萧暗叹一口气,朗声道:“明归、韩凝紫,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擒要杀,冲我梁萧来,勿要迁怒这几个路人。”韩凝紫笑道:“小畜生,事到如今,还这么不识相么?擒谁杀谁,由得了你?”明归也拈须笑道:“不错不错,我方才说什么来着。扒皮是脏了老夫的手,但四颗脑袋不能不要。”面露阴笑,与韩凝紫一前一后,逼了过来。
梁萧瞧了阿雪一眼,却见她也望着自己,目光不胜凄然,那四个少年却提着杆棒,浑身发抖。梁萧心道:“我梁萧死不足惜。但连累了阿雪和这四个少年,叫人死也难以安心。”心中愧疚,蓦地拔剑在手,暗暗捏了个剑诀。韩凝紫瞧得清楚,冷笑道:“困兽之斗,何足道哉?”向明归打个眼色,让他杀光旁人,自己专擒梁萧。明归会意,哈哈一笑,气贯十指,正欲出手。忽听大道上传来得得蹄声。回头望去,只见两个女冠牵着一头白驴,飘然而来。
明归瞧了韩凝紫一眼,却见她将手向下一挥,顿然会意,心道:“这姓韩的小娘心肠倒狠,连这两个道士也不放过。”只见那两人一驴来得极快,走到近前,骤然停住,那灰袍道姑打量众人,面色讶异。明归笑道:“两位道长,此间有事,你们还是退回去得好。”那灰袍道姑双眉一舒,笑道:“既然如此,贫道便先退一步……”阿雪见了这灰袍道姑,不知为何,顿感亲切,蓦地福至心灵,脱口叫道:“道长,你别走啊,他们……他们要杀我们……”那灰袍道姑一挑秀眉,讶然道:“姑娘此话当真?”阿雪两眼泛红,连连点头。
灰袍道姑皱眉道:“杀人总是不好的。”转身向明韩二人打个稽首,道,“他们若有得罪处,贫道代为讨个情。两位大人大量,就此放手吧。”韩凝紫抿嘴轻轻一笑,叹道:“可惜不巧得很,本座的气量小得紧,一粒沙子也容不下呢。”灰袍道姑神色一变,敛眉沉吟,忽地身边黄影一闪,明归双爪陡至,灰袍道姑也不转身,大袖一拂,斜飘数尺。
明归指尖被那道姑大袖拂中,微微发麻,心头不禁一凛,与韩凝紫对视一眼,互成犄角,一左一右向道姑逼近。梁萧见状叫道:“人多欺负人少么?”他拔剑踏上,欲施援手。却见那灰袍道姑从腰间掣出一支两尺许的斑竹长箫来,随意摆了个架势,苦笑一下,叹道:“贫道本领微薄,还请二位指教了。”明归瞪着她手中那支竹箫,眉间流露出诧异之色,蓦地身子一震,瞪着那道姑,涩声道:“你……是你?”灰袍道姑打量他一眼,神色一黯,长叹道:“明先生当真神目如炬,一瞥之间,便认出贫道来啦?”明归神气古怪,既似气恼,又似吃惊,喃喃道:“你,你是林……”说到这里,浓眉一挑,左顾右盼。
灰袍道姑摇头道:“足下放心,他不在附近。”明归闻言忖道:“老子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哪会中你计策。哼,你说不在,那便是在了。老夫羽翼未丰,暂不宜与那人正面为敌。”他想到此处,已有决断,瞧着远处林莽,扬声叫道:“足下既不肯露脸,明某也不久留,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韩凝紫听他言辞古怪,怪道:“明老鬼,你对谁说话?”明归却不答话,急匆匆转身便走。韩凝紫见他走得如此仓皇,端的莫名奇妙,只待他背影消失,方才转过眼来,仔细打量那灰袍道士,忽而吃吃笑道:“惭愧得紧,明老鬼忒不成器。还是小女子不知好歹,领教领教道长高招吧。”她忽使一招“冰花六出”,身子快如风轮,绕那道姑疾行,她不明对方底细,有意试探,绕行两匝,方才轻轻拍出一掌。
那道姑手拈竹箫,伫立不动,见她掌来,也飘然伸出竹箫,箫端不偏不倚,正对着韩凝紫掌心“劳宫穴”。韩凝紫暗凛,匆忙缩手,疾走数步,又拍一掌,却见那道姑飘然转身,竹箫仍指着她的“劳宫穴”。韩凝紫大骇,蓦地清啸一声,越转越快,顷刻间向那道姑拍出六掌。道姑不慌不忙,转身挥出六箫,箫端始终不离韩凝紫掌心“劳宫穴”。韩凝紫忽地一个筋斗倒掠而出,飘然落地,盯着那道姑,脸色苍白。
那道姑稽首叹道:“尊驾是大雪山高手么?”韩凝紫一怔,咯咯笑道:“道长见识高明,小女子佩服佩服。”说罢躬身还礼。梁萧知她素来笑里藏刀,暗暗留心,忽见韩凝紫拱手之际,指间蓝光闪动,不由叫道:“道长当心。”喝叱间,只见一道蓝光自韩凝紫指间掠出,直奔道姑咽喉。道姑得梁萧点醒,已然有备,竹箫一挥,箫孔上顿时多了一口蓝汪汪的钢针,不由讶道:“阁下怎么如此毒辣?”韩凝紫心道一不做二不休,娇叱一声,使招“千雪盖顶”,挥掌纵起,从天拍出。道姑飘退数步,竹箫一偏,仍点向韩凝紫掌心。韩凝紫匆忙缩手,翻掌如电,劈她肩头。
瞬息间,两人兔起鹘落,斗到十招上下,韩凝紫忽地一声闷哼,倒掠丈余,低头瞧去,只见“劳宫穴”上多了一口蓝汪汪的钢针,倏忽间,半条手臂尽已麻痹,不由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