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州(晋、冀、鲁、豫四省通衢,后世河北省邯郸市磁县)北域,邑城镇郊野。
一对溃军从山岭中奔出,狼奔豕突,喝骂惊呼着朝着南面奔逃而去。然而箭雨不断的从后方泼洒而来,每一轮箭雨疾落,也总都射翻一片急于逃脱得去的凶兵恶徒。
统领着这一拨兵马的李罕之麾下牙将李瑭,也如先前的马溉那般,纵兵大事捕杀屠戮各地乡民。李天衢所部几拨军旅,便如神兵天降一般骤然杀出,李瑭惊惧之下,也根本不打算在硬拼下去,他迅速率领麾下部众奔逃。然而终于除了箭雨覆盖的打击区域,却又发现前方杀出的伏兵已然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终究免不了撞上耸立如山的敌军阵列,兵刃甲胄碰撞之声大作。李瑭麾下凶兵急于杀出一条道路,已是狗急跳墙,双方最前面几排队列已是一片人仰马翻,然而后列的兵卒仍互相推挤着向前涌去,眼见得混战当中又有几排甲士掀倒,李瑭堵在混乱的人群中,歇斯底里的大声喝骂,意图尽快从此处脱逃之时,忽的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纷沓而至,也立刻使得这些被围追堵截的士兵脸上又平添上几分绝望之色......
又是一拨骑兵,好像鬼魅一般悄然杀出,伴随着嘹亮的号角声起,这拨锐骑便一鼓作气,直从李瑭部众阵列的软肋凿了进去,鲜血飞溅、惨叫连连,忽然涌杀出来的又一彪敌军,杀得凶兵恶徒似乎也丧失了负隅顽抗的勇气,乱成一锅粥的人群中不拼命朝后溃退拥挤,哭骂之声响成一片,却只得被李天衢所部军旅如砍瓜切菜一般被杀戮!
溃乱之际,李瑭也无人护应,就眼睁睁的看着一员白马银枪扮相的敌骑疾驰而来,明显是把他当做目标,挺枪便直搠过来。周围尽是推推搡搡的人群,一时间也是无路可退,李瑭也只得硬着头皮,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着,便也抡起军械迎了上去......
然而,只一招。
眼前银光乍现,李瑭先是眼前一花,旋即喉头一亮?脖颈上被贯穿的窟窿便迸射出鲜红的血液。他立刻伸手捂住咽喉?可鲜血仍是止不住了从指缝间涌出,李瑭的双眼如死鱼一般凸出?喉头嗬嗬作响?他至死也不信竟然有人会使得这等出神入化的枪法。
然而直至从马背上跌落下去,李瑭甚至都没有瞧清取自己性命的敌将面庞?稀里糊涂的便已丢了就性命...然而高思继一枪封喉,旋即信手一把?便催马自从李瑭的身边掠过?继续去绞杀其余敌军部众,好似这个死在自己枪下的敌将也根本不值得多看一眼。
......只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邑城镇郊野间便堆满了李罕之所部将兵的尸首,还有些伤者倒在地上挣扎呻吟着?却也只得候着别人前来补刀等死。
陆续又是几场歼灭战?李天衢屡屡调兵遣将,但凡发现李罕之所部军旅,便立刻发动猛攻截杀。而李罕之这个在昭义军地界让人闻风丧胆的吃人魔王,到底不及李天衢兵强马壮,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李天衢那小儿?还真是巴不得老子尽快早死啊......”
磁州邯郸以南六十里,一片幽暗的密林间。李罕之咬牙切齿的恨声说着?比起当初李天衢与他初见时那副狰狞暴戾,浑如一头黑熊精的模样?李罕之如今鬓角花白,虽然仍是满脸横肉?貌相甚是凶悍?但也明显苍老了许多。
从河阳军?再到昭义军,李罕之以往苦苦要争个藩镇节度使不得,而不惜背叛李克用,再倒向朱温一方。本来以为仗着梁国的势要,能做得个手握一方生杀大权的土皇帝不说,什么罗弘信、王镕、王处直之流都被封作邺王、赵王、北平王,老子助朱温,再狠狠捅上李克用几刀,来日不也能盼得封王割地,做得一国君主?
结果又是因为李天衢那小子...朱温不是能征善战么?怎么亲自统领二十多万大军竟然轻易溃败了?李罕之却没有想到天下时局陡变,致使自己落得如今这般田地,浑如丧家之犬。
这前后的落差感实在是太大,近些时日又被李天衢追着屁股赶杀狠打,心里越恨,越是焦急,李罕之忽的陡感眼前一片模糊,也不知是否因为最近心急焦虑,他都能感觉到自己不但身子骨差了许多,远观事物之时,视觉得越来越模糊(按《新唐书》所载李罕之于背反李克用之后不久“暴病,不能视事”)。
李罕之也很清楚随着年岁渐高,自己从一个到处转战的军阀,倘若渐渐的变成一个迟钝缓慢,身体各处功能也开始衰竭的老人又意味着什么。当初由于他的背反使得晋国一下子陷入险境当中,现在不但李克用恨不得立刻要将他扒皮拆骨,还有李天衢那厮,似乎从一开始初会之时对他便是深恶痛绝......
所以再是怨毒忿恨,李罕之到底经历了无数次风风雨雨,仍时刻告诫着自己必须清醒。趁着现在思绪尚还清晰,也必须牢牢把追随着他的这些将领团结在身边,只要麾下还统掌着这几万兵马,自己对于朱温而言就还有用处。度过眼前这一难关,从险境中脱身,到底还是有荣华富贵可以指望。
想到这里,李罕之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旋即眯着双眼,费力环视向窝藏在这片密林中暂歇的部众。又折了马溉、李瑭二将,现在仍在李罕之身边相候的,还剩下伊铎、何万友等旧部属将,也无不眼巴巴的望向李罕之,期盼他们的主子能够打定主意,带领他们从困境中逃出生天。
“怕个鸟!你们随着俺时日也久了,当初都是曾在尸山血海中打过滚的人,还不晓得老子命硬的很?就算为李天衢那杀才的军旅截杀,也折损了不少人手,可现在咱们还有两万五千兵马,只要能往西逃至河中军领地,朱温用得着咱们,也必然大加厚待!只可恨还没杀绝了洺州、磁州一带的草民牲口,倒要便宜了李天衢那厮......
就算西面还有晋军与回撤的梁军部众交锋,届时咱们也有了帮手,死地求生,只管拼他娘的!这般世道,既然拿定主意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厮拼,就要图个快活,咱们还怕玩命么?听老子军令,取道滏山出磁州地界,只要熬过了这一关,咱们众弟兄,照样还能有好日子过!”
李罕之长身而起,在周围军心惶惶的部众面前,他尽可能仍维持着威严不失。而伊铎、何万友乃至各部将兵面面相觑,旋即也尽量厉声呼应,如今也唯有继续跟着李罕之闯下去,而争得个死敌求生的机会!
......然而磁州南隅,滏阳县左近的一处军寨当中,符存审注视着桌案上的舆图,只思付片刻,他便对帐内一众同僚说道:
“按大王排兵部署,分遣部众截杀李罕之麾下各部军旅,敌军果然无意与我军死战...如此一面截杀歼敌,一面震慑得其余部众寻路奔逃避战......依我所见,有各部同僚收网驱赶,如今李罕之想必也会取道滏山,出磁州再往西面急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