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这边,李天衢关注朝堂政坛中的暗流涌动。而在河朔地界,魏朝、后唐大军,却仍是在真刀真枪的打仗。
葛从周、周德威双方统领的军旅,抵至位于邢、洺两州交界处的沙河县地界。
而葛从周坐镇城廓,排开阵势,就等着那员敌国的军中上将发动全力前来攻打;
可是周德威挥军杀来,却也并没有立刻调动部曲轮番向城关发动猛攻。而是派遣各部士卒挖掘壕沟,伐木堆土,扎营筑墙,又于四周铺下安插鹿角拒马,按部就班的架起营帐、搭建壁垒.....
这般模样,就好像周德威根本就不打算攻城,而是行军至此耀武扬威,摆明了就是要和扬武镇牙军长期磨耗下去。
“那周德威果然知兵略,也的确不可小觑......”
城头上方,葛从周眺望外侧后唐大军的动向,忽的有感而发道。然而他很快又看见有几拨军阵从敌军营盘中开拨出来,并且朝着城关这边靠近。
杀出营盘的后唐军阵列当中,已有军健吹起号角,发出呜呜浑厚绵长的响声。沙河县城头上就一众军将见状立刻高声喝令,督促麾下军卒排紧队列,打起精神,而准备应对敌军即将发动的攻势。
可是那几波后唐部众,行至距离沙河县尚还有三四百步远的距离便停下了脚步。就地结阵,诸部军卒又爆发出激荡的呐喊声,齐举兵刃挥舞。还有一员骑将从阵列中疾奔出来,驱使战马,大概沿着城头上强弓劲弩的射程边缘来回驰骋,也是几近耀武扬威之态。
那周德威也不愿强攻城池,而先行派兵搦战,这是有意邀我在城前厮杀几阵......
葛从周立刻察觉对方的用意所在,他嘴角微微翘起,也猛然下令,城头不但也响起了雄浑悠长的号角声,咚咚密集的战鼓声也是十分激昂。
沙河县城门缓缓被打开,大批牙兵军健也汇聚成一股怒潮,训练有素的军队布阵也着实很快,前排的长枪盾橹已经列开数层,后面弓弩手扣弦的扣弦、上弩的上弩,也尽皆准备就绪。只待所部将校一声令下,一排排箭簇弩矢便将立刻斜指长空,而向对面的敌军施射过去。
而后唐扎下的军寨营盘的辕门处,周德威由一众亲随锐骑拥簇着,也正冷眼眺望沙河县城那边的动向。他生的张黑脸,平常不苟言笑,格外高大的身躯端坐在马背上也是一动不动...若非是周德威时不时眨个眼,以及他颌下蓄着的浓密黑髯在轻风吹过时微微飘动,这副扮相似乎也与用浑铁雕刻筑成的铁将军相也没什么分别......
眼见远处人浪如潮,杀声骤起,神情冷漠的周德威微微颔首,心中也正念道:
毕竟葛从周久负盛名,如今我大唐兵犯他执掌的藩镇疆土,又杀至他坐镇的城郭之下。既然不肯被我军压制住气势,今番搦战,那葛从周到底还是要接招的......
由周德威这员后唐功勋宿将亲自押阵,汇聚在他周围的行伍将士寂然无声,却也迅速排列开了阵势。很多将官士兵与他们的上官神情十分相似,各个犹如铁铸石雕,行伍间也透出一股威压萧杀之气。
随着周德威又是一声令下,先行去搦战的后唐部众发出更为狂暴的喊杀声,行伍间士卒们用钢刀敲击着盾牌,周围队列间枪戟森然,大阵中亦有一排排弓弩斜指苍穹,便朝着出城迎战的扬武镇牙军呼啸而去。
双方军阵步步迫近,直到彼此都进入弓弩的有效杀范围之内,各自行伍间军官立刻扯着嗓子怒声嘶吼。无数枝箭簇一并被射出,撕裂开空气顿时形成刺耳的锐啸声。各自军旅当真如针尖对麦芒一般,军阵中就仿佛忽的腾起一团乌云,本来劈头盖脸的朝着对面敌军急坠下去,然而那一边阵列中的反应大致相同。两蓬箭雨在空中交织而过,当即也不由不少羽箭相碰,旋即便从半空中歪歪扭扭的跌落下去。
急坠落下的利箭,也仍有不少落入敌军阵中。也难免有些士兵闪避不迭,被箭矢射中。然而除非那等时乖命舛的军卒身上要害被贯穿,而毙命当场,其余中箭的军卒则嘶声恶言咒骂着,仍尽可能仍跟着队列向前挺进。
近了,越来越近了...直至双方军阵短兵相接,犹如洪流一般试图踏平冲垮敌军的队列。排在最前面的剽悍军卒,也已经开始挥舞着军械疯狂砍杀。
然而无论是魏朝葛从周所统领的扬武镇牙军,还是由后唐周德威统率的藩汉马步军。双方密集的步阵内部,也是由一个个小阵所组成的,士兵各自按所部编制,刀盾手、长枪手...乃至手持着大斧长刀的宽大兵刃的强壮军汉相互配合,以图尽可能有效的杀伤敌军。
后唐军阵绵绵不断杀至的阵列当中,前排那些健壮军健持着大斧长刀忽然从阵角一侧杀出。做势削皮剔骨,一层层削去宋军外侧的血肉,直至彻底撕裂开对方的阵型。
然而一时间血浪滔天,扬武军步阵这边又有几排军卒冲将上前,锋刃寒芒滚滚,地上散落的残肢、断臂、尸骸...也已是越来越多。
后唐藩汉军意识到这场仗碰上了硬茬子,冲杀在最前列的士兵嘶声怒骂。只是骂声中除了这般时节汉语官话,其中还夹杂着让人听着不解其意的各种藩语胡话......
然而魏朝、后唐双方的兵,也无论是汉儿、胡人出身。他们浴血奋战着,眼见平素与自己交情深厚的战友,被对面直搠猛砍过来的兵刃袭中,而成了倒毙在地上的一具具残尸...也都爆发出了噬血的疯狂!
混战厮杀中的士兵们各个满脸污血、面目狰狞。可即便都已经杀红了眼。双方军阵尚能维持较为严整的阵列,除了最前排杀阵中彼此军卒呈犬牙交错状的厮杀,很快便有队列后继补上,也维持着己方军阵不会被敌军冲溃。
这等杀阵景象,就好像是两头猛虎相博。往往一口咬去,一爪子拍去...虽然也能撕掉对方身上一片血肉,可使尽浑身解数,也仍旧无法一口咬住对方的脖颈,而将其死死按在地上。
在沙河县城头上方,除了矗立在城门楼下的主帅葛从周,节度副使贺瑰也正倚在墙垛旁,观望城外杀阵战况。然而眼见两军将士大概斗得个旗鼓相当,他麾下不少牙兵也已死伤了不少,可仍旧难以打退后唐藩汉军的攻势...贺瑰攥紧了拳头,口中也不住的又咒骂了几句。
世人谓之贺瑰善统领步军,他也的确有些治军打仗的本事。可是今番与后唐藩汉军厮杀,贺瑰发现由他管领的步军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河东藩汉军,以及统领这路军旅的晋人上将周德威,倒也的确是个难以对付的敌手!
贺瑰固然不可能知道,按说正史梁晋争霸,于胡柳坡之战即便晋军获胜,他却能阴差阳错的撞见不被李存勖采纳谏策,只得押运粮草辎重出行的周德威,甚至借助混战乱势,而取了那员河东上将的性命...不止听闻对方过往的战绩,先前又速取袭破洺州,随即挥军前来,向魏朝名将葛从周发起正面挑战,起码从目前看来,他也的确有那个实力。
城前双方士卒仍在奋力厮杀着,贺瑰不由的转过了头,朝着面色从容淡定的葛从周那边望去,他心里也正琢磨着:
本来我扬武军奉旨协西行,助昭义军李继韬那厮荡灭占据泽州不肯投从魏朝的裴约所部牙军。晋人倒趁势攻我军藩镇,眼下丢了洺州,这周德威旋即挥军杀至,也是来势汹汹...他到底是晋人军中上将,也终究不能任由敌军在扬武军治下来往猖獗。那么这场仗,你葛从周又打算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