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的官阶虽然只有正四品下,比光禄卿的从三品为低,但实权却高出光禄卿,杨国忠是善体人意的,提出时也很坦率——他告诉杨鉴,自己的职位可能再擢升,他希望能在杨鉴之后再升级,那比较来得好。杨鉴也坦率相告,本身对都城生活不能适应,希望外放作一任州官。
杨国忠答应为他安排,但要求杨鉴先转一次官,那是敷衍,因为大唐习惯重内轻外,做外官即使官高,也少有人愿前往的。
杨鉴不知道国忠在敷衍自己,他接受,但要求转一个同品或只高一级的闲官。
于是,杨鉴由从四品上阶的秘书少监转为正四品下阶的谏议大夫。谏议大夫表面权力不及秘书少监,但是,这职位是因人而重要或不重要的,谏议大夫为皇帝的近臣,对大政有发言权,虽然是散职,但也可以做得很出色。
自然,杨鉴不会是做得出色的人物。
当杨鉴调职时,贵妃单独召入他一次,先谈关于受封爵的事,杨鉴说明已让给长房,自就不必了,接着,贵妃问了一些外面的情形,杨鉴说出了家族中因贵盛和骄恣,自己看不惯,又无法理会,想避开些时,到外面去做州官。
杨贵妃没有传统的观念,再加她本身爱玩,多走些地方,她以为是乐事,对哥哥的提议,大为赞赏,并且自愿直接向皇帝提出,这使杨鉴为之苦笑,他又告知妹妹,国忠希望自己先做一任谏议大夫再外放。
“别理他,你想到外面,何必换什么谏议大夫,那又不是了不起的官儿,我来为你安排——噢,对了,我听说杨铦接你的秘书少监职位,他能做吗?”
杨鉴茫然,脱口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会比我做得好的!”这回答使杨贵妃为之缄默,她不大看得起杨铦,从那次出宫事件后,她对两位堂兄弟都有些失望,不过,她不愿意说。
当杨贵妃要为哥哥进言外放做州官时,一宗特别的事件在长安城内发生了。
事出在朝廷中,为皇帝信任,职权仅次于李林甫的,官户部侍郎,兼御史大夫,又兼京兆尹,并兼二十多个使职的王錤。王錤的资历较深,升擢不及杨国忠快,但在高阶位上的进度,他又超过杨国忠,当杨国忠获得御史中丞时,王錤也是中丞,不久,王錤兼了御史大夫,高于杨国忠,再兼京兆尹,自然比杨国忠更加重要了。
杨国忠和王錤本来是交好的,但在官位变化中,国忠发现,王錤的现势,将阻碍自己入相,如果任命宰相,必然先任王錤才能轮到他的,何况,王錤和李林甫关系又极深,如此,杨国忠与有权势的王錤,成了政敌。
王錤的家族和杨氏的家族差不多,有骄横之名,但贵盛不及杨氏,不过,王氏家族弄权,杨家则和权力少有相干。
王錤的弟弟王銲,官位虽只户部郎中,但结党,又把势力渗入军中,王錤的儿子王准,为卫尉少卿,是一名狂夫,他们组合了一批市井少年,无赖子弟,还有龙武军中的中级带兵官。他们利用王錤为京兆尹的地位,在长安聚敛纳贿,包庇一些非法组织。他们本身狂妄无知,以为布在军中及市中的力量,足以控制长安。
这样的事,自然不易逃过朝廷的耳目,高力士控制禁军,当他查明王錤在禁军中的活动时,不能再忍,奏告皇帝,李隆基仍然相信王錤,命他查办弟弟。可是,狂妄的王銲以为自己的力量可恃,他动员市井组合和龙武军中一部人起来抗拒,并欲杀死龙武将军,全夺龙武军,用以迫皇帝任王錤为大丞相。
杨国忠的情报人员先得知,国忠即引太府的少数防守兵出战,又利用他兵部侍郎的职权,用急命请金吾将军发兵,他们在皇城西南打了起来,杨国忠明知这样的造反必不会成事,但他命部下守御。掌管禁军的高力士,虽然也知道这些人不能成事,但他不容许这种骚乱蔓延,亲自领了四百名飞龙骑兵,自皇城穿道而出,很快的解决了叛乱。
长安市区并未受到惊扰,打仗也只在皇城西南角一隅,谈不上有特别的损失。不过,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叛乱,把王錤父子都拖垮了,他们先后赐死!
处置这一件事,杨国忠的反应最快,也可以说出力最多,甚至宰相李林甫也不及他。
于是,王錤死后所遗下的两个大职位:京兆尹(按:等于大长安——首都——市长)和御史大夫都落入杨国忠之手。
在此之前,杨国忠所希求的只是兼御史大夫,他以为王錤身兼两个最重要职位,设法分取一个,合于情理,而且,他也有了部署,以兵部侍郎本职,求取兼御史大夫,唯一使他遗憾的是杨鉴太不积极,如果杨鉴积极一些,可以轻易地再夺王錤的户部侍郎,那末,王錤就不足为敌了。然而,意外事件的发生,使他获得了比预期更好和更多的职位,此外,王錤所兼领的二十余个使职,几乎有一半转到杨国忠身上。
于是,在大唐皇朝,宰相李林甫以下,杨国忠的声势最大。再者,李林甫和王錤私交极深,王錤的叛逆案,虽未涉及李林甫,但这位大臣始终受到议论。
杨国忠虽然是外戚的身份,但人们知道他最初的崛起和中期的奋斗上进,与宫廷是无关的。士人们虽然看不起杨国忠(因他没有文事方面的出身和才华),但对他的办事能力,却无人非议。
长安城内一场儿戏式的叛乱,把杨国忠捧上了高位。皇帝和贵妃谈及此事时,杨贵妃乘机为自己的哥哥请求一个州官的职位。皇帝看着他,讶然问:“玉环,你讨厌你的哥哥?”
杨贵妃茫然,说没有。于是,皇帝说:“据我所知,杨鉴是一个能循规矩的正派文官,才力可能不很高,但守职不坠,交他做事,必不会逾越和做不到,为何要外放他呢?”皇帝在迷惑地问。
“他自己想到外地去体历一下,上次,他转官谏议大夫时,我和他见了一次,他有此表示,我一直忘了代他请求。”
这使皇帝又笑了,摇头说:“你在宫中那样久,还是一些也不懂,你哥哥要做州官,又何需请求?他要求做尚书,才需要请求哩,以他现在的职位,如外放为上州州官,名虽不降,实际等于相当严重的降级!”
“上州刺史的官品也很高,好象比谏议大夫还高……”
“你不懂的,外官官品和京官官品不能同日而语!”皇帝又摇头,“不,我想一个比较好的京官给他,光禄卿……”
“三郎,他自己要做州官,你就来一次皇恩浩荡!”杨贵妃急说:“阿鉴有些象我的父亲,不愿因我而取高位!”
“好吧,我的外戚中各式人才都有,有一个不求显达的舅子,也不坏,我立刻着人去办!”
“那也不必如此急的,你记住这件事,照例办就是了!”
当杨国忠显贵甚盛的时候,杨鉴却离开了长安,到遥远的江南的湖州任州官,那是因为原来的湖州刺史刚好任满。
杨鉴的外放湖州刺史,使长安官场中疑惑和议论,可是,这又只有几天,新的事故转移了他们。
在此以前,安禄山大破契丹,那是一场先败后胜的战役,功成。不久前,契丹又入寇,安禄山部将之击退,并追逐三百里,占领了十多个要塞,于是入朝。
此时,在西北立功的名将哥舒翰也在朝,哥舒翰成名在安禄山之前,但当时的声威和名位都不及安禄山,他有些不平,皇帝使高力士为之调停。
杨国忠也奉命调和于两员将军之间。但是,青云直上的杨国忠,此时的处境却不太好。王錤事件之后,有人议论李林甫,杨国忠也顺势运用了一下。可是,李林甫做了十九年宰相,本身能力既强,又耳目众多,朝廷间的细事,他都会知道的,杨国忠声势虽大,到底比李林甫差得很远,杨国忠以为在皇帝面前暗损一下李林甫,必不会为人知的。可是李林甫却得知了,这位老去的宰相对权力的控制是一丝不苟的,当他发现由自己一手提携起来的杨国忠对自己竟然不够忠诚时,便利用宰相权力来打击杨国忠了。
杨国忠也耳目众多,他得讯,很是紧张,这是他生死成败的关头,他求助贵妃了。
是杨鉴刚到湖州,谢表尚未呈递入长安的时候,杨国忠向贵妃谈及自己的处境,并且要求贵妃认真地给予援助。
“国忠,决不可能的!”杨玉环以她的直觉作回答:“如果李林甫图谋你,一定会向皇帝说,可是,我知道没有,皇帝很称赞你,认为你的才能在众人之上,那意思好象是说,李林甫也及不上,你尽可放心!”
“贵妃,你在宫中,对外面情形不了解,据我调查到,李林甫正在设法打击我!”杨国忠以很认真的口气说,“他在安排,这个人口蜜腹剑,很是阴险的,他一定会损我,现在没有向皇帝说,只是时候未到!”
杨贵妃还是不相信,再者,她也不解,国忠和李林甫,从来就相处很好的,何以会忽然闹到不相容的地步呢?她思索着,忽然如有所悟地问:“国忠,你有没有贪赃?有没有证据落入人手?”
杨国忠知道,大唐法律的习惯,大臣贪赃而且有据,被弹劾,十分之九必失位。于是,他又认真地说:“我兼领许多使职,贪赃的机会太多了,但我没有,我花钱虽多,却不是从贪污得来,我向花花借——花花做巴蜀生意,我兼领剑南节度使,自然有方便,即使在以前,我用我在蜀中的关系,也使人予花花很多方便!”
杨贵妃皱了一下眉,终于笑了出来:“我家人中,花花是了不起的一个,我看她有用不尽的钱,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