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李落早早起来,溯雪正帮李落梳理发髻,突然惊呼一声。李落一愣,问道:“怎么了?”
溯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李落见状一笑道:“何事大惊小怪,难道我头上有虱子不成?”说完起身穿好衣服,对还在发呆的溯雪说了一声:“我去给母亲请安,中午不回来了,出去一趟。”
溯雪还是呆呆的站着,李落微微一笑道:“怎么不问我去哪里?”
“啊?”溯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再转头时李落已经出了屋门,溯雪连忙赶出去叫道:“公子,你。”
远远传来李落的声音:“午时,我去送送一位朋友。”
溯雪看着渐渐远去的李落,背影越来越模糊,终于一滴眼泪沿着白皙的脸庞慢慢的滴了下来。
路过常春院,李落信步走了进来,呆呆的站在当日的小径当中,眼前又浮现出洛儿的一张笑脸,李落喃喃道:“洛儿,你可还好,已经五年了,我躲了五年,还是没有躲的过去。洛儿,我许诺要踏马天南,可是却没有做到,你,会怪我么?”
正在李落暗自神伤之际,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声惊咦道:“你是何人?怎么擅闯内府?”
李落一听,却是兰妃的声音,微微奇怪,忙定下心神,转身笑道:“兰姨,怎么几日不见,就不记得楼儿了?”
兰妃看到李落转过身来,掩口惊呼,说道:“楼儿,你怎么。”
李落看去,却是兰妃,萱妃还有一位平日少与李落说话的黎嫔御。李落一礼道:“三位姨娘好。”
三人都是一脸讶然的看着李落,李落奇道:“姨娘,楼儿有什么不妥么?”
萱妃惊诧道:“楼儿,你自己不知道么?你的头发。”
“头发?”李落如坠云里,突想起早上溯雪也是一声惊呼,走到水边一望,李落便怔住了,溪水中的倒影却是一侧的头发竟已白多黑少,李落伸手揪下几根拿到眼前,尽是白丝。
三人互望一眼,都不知该说什么,李落呆了片刻,回头笑道:“哈哈,不想白了这么多头发,怪不得让兰姨认不出来。”
兰妃皱眉说道:“楼儿,怎会这样?”
“没事,想来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休息几日慢慢就好了。三位姨娘这么早来常春院,可是要赏花么?”
兰妃还是一脸的心疼,萱妃转而笑道:“是啊,来看看这新开的花树。”
“姨娘高雅,楼儿倒一直没闲下功夫看看着满园秀色。”
萱妃眼睛一转问道:“听说楼儿昨日得了一个七霞珠,可让姨娘瞧瞧?”
兰妃埋怨一声道:“萱姐姐。”萱妃拜拜手,止住兰妃说话。
李落见状一笑道:“真不凑巧,七霞珠楼儿已经送人了,以后有机会楼儿帮萱姨娘再找一个来。”
萱妃抿嘴笑道:“是么?上次的胭脂水粉,楼儿还没有送给姨娘呢吧。”
李落尴尬一笑道:“是楼儿不好,忘记了。”
萱妃咯咯娇笑道:“胭脂水粉,楼儿以后买给心上人就好,不过要有七霞珠了,定要送给姨娘。这次不是送给凌家姑娘了吧?现在城中都传遍了,楼儿为了凌家姑娘,都不惜要诛于氏一族呢。”
兰妃微微生气道:“萱妃,怎么如此说话?”
李落哈哈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哪有的事,当日只是碰巧遇上罢了。若下次楼儿得了七霞珠,定送给姨娘。”说完向三人一礼道:“不打扰姨娘雅兴了,我还要去给母亲请安。”
萱妃点点头,回道:“去吧。”
李落离开时,又向兰妃颔首一礼,出了常春院。
萱妃见兰妃赌气不说话,上前咯吱了几下,嘻嘻笑道:“怎么,心疼了?”
兰妃脸色微微一红道:“哪里轮到我心疼,只是萱姐姐你为人长辈,怎能管楼儿要东西,还说那么过份的话。”
萱妃眼神连闪道:“这些东西,难道我林家没有?”
兰妃奇道:“那你?”
萱妃摇摇头,问道:“露微,小黎,你们觉得李落现在怎样?”
兰妃一时不知萱妃何意,没有回答,就听黎嫔御说道:“还好啊,现在比以前正经了许多,人也开朗了,倒像是以前的那个小王爷了。”兰妃听罢也点点头。
萱妃一扶额头,叹气道:“露微,说你什么好,遇事精明,怎么遇到人你便这般糊涂?”
兰妃忙问道:“萱姐姐不这么看?”
“嘻,不叫我萱妃了?”
兰妃假装生气,转身不理萱妃,萱妃扳过兰妃身子道:“好啦,不逗你了。”说完长长叹气道:“楼儿的心思,自打五年前我就看不透了,现在王府上下谁都看不透这个小王爷在想什么,心思缜密,狠辣决断,谁想过楼儿有这么一身惊人的武艺,不过数天,就让权倾朝野的于太师家破人亡?”
“那楼儿现在?”
萱妃苦笑道:“更看不透了,只是。”
“只是什么?”兰妃追问道。
“楼儿现在有一股透在骨子里的忧愁。”
“啊!?”兰妃和小黎两人面面相觑。
兰妃道:“王爷怎不开导开导楼儿?”
“开导?”萱妃讥笑一声道:“你还觉得楼儿是以前的楼儿么?平乱一役,王爷怕了。”
“怕?”兰妃一愕,看看居雍阁的方向,许久没有说话。
却说李落来到居雍阁,洛氏看见李落满头白发,经不住哭了出来,李落好一番劝说,才让洛氏止住哭声,陪着洛氏说了一会话,洛氏竟也提到凌家姑娘一事,要向凌家提亲,李落啼笑皆非,忙阻住洛氏。
再听洛氏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要留住李落一起吃饭,李落忙说还有事情要做,许下晚膳回来吃,洛氏才放李落离开。
申时,索水河畔。
李落靠在一颗柳树下,望着远去的一帆孤舟,片刻,章泽柳和狄承宁两人赶了过来,李落见二人走进,直起身来,问道:“走了?”
“走了。”章泽柳应道。
“走了好。”李落索然回道,“卓城这个地方,没什么可留恋的。”
“李落。”狄承宁忍不住说道。
“嗯?”
“你为何不送送于英?”
“我,”李落低下头说道,“我不敢见他。”
章泽柳上前拍了拍李落的肩旁,叹气道:“别这么想,于英说了,他不怪你,仍把你当四弟,只要你还认他这个二哥。”
李落抬头,再看看远处已然模糊的小船,问道:“他家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于英和他娘到老家瞿州时,我已传书让知州亲自去接,再送回他舅舅家。知州是我父提拔起来的,这点事肯定能办妥,你放心,于英以后在瞿州一样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嗯,那就好,不用和于家其他人去北方流离失所,不求过了怎样,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说完几人都沉默下来,许久,狄承宁轻轻问道:“李落,宫中惊变真的是你谋划的?”
“适逢其会罢了。”李落长吁一口气道。
“那些都卫和禁军都是你。”狄承宁还没说完,就被章泽柳狠狠的踢了一脚。
李落笑道:“承宁,若是真的,你可是怕了?”
“怕?”狄承宁涨红了脸道,“别人怕你李落,我狄承宁会怕你?若是遇到我,哼,管打得你满地找牙。”
“就你,省省吧,连个诗都做不好。”章泽柳斜瞥道。
“你。”狄承宁气道。
李落哈哈一笑,道:“我说是真的,你们信么?”
章泽柳和狄承宁对视一眼,想了想,齐齐摇头。
李落点点头道:“那真与假还有什么关系?”
三人都笑了起来,好半天都没有止住,到最后一个一个捂着肚子都坐了下去,却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已出了卓城的于英。
止住笑,章泽柳眼珠一转道:“不说这些了,去哪里玩玩去?离得这么近,要不。”说完一脸坏笑。
李落道:“今日不去了,有些倦了,再者答应我娘要回家吃饭的。”
章泽柳难得的叹声气道:“也是,少了一人,总归不是以前的味道了。”
几人意味索然的向城中走去,李落数次回头瞧着,远处的帆影渐渐淡去,越走越远,终于没了踪迹。
采雅轩。
这是宫中兵变后李落第一次和家人吃饭,淳亲王脸色平淡,看不出喜怒,众人围做在桌前,谁也没有出声,气氛端是压抑。
吃完饭,李落端坐在椅子之上,静静的望着李承烨。
李承烨眼光闪烁几下,躲开李落,垂目说道:“楼儿,今日皇上召父王入宫,问起你落冠之后的事来。”
“嗯。”李落恭敬答道。
李承烨眼角一动,吸了一口气,语气颇为奇怪的说道:“皇上想让你任枢密院参知一职。”
“什么!?”座中众人都惊呼起来,枢密院参知向来都是由九卿之一来任职,在朝中已是举足轻重,是皇上的耳目,监视群臣以及四方局势,想不到万隆帝竟会将参知一职赐予李落。
洛氏喜形于色,兰妃和萱妃暗自皱了皱眉头,看看李落,没有说话。
淳亲王看着李落,突觉得李落鬓间的白发格外刺眼,眯起眼睛问道:“楼儿,你觉得如何?”
“非楼儿所想。”李落愣了一下,摇摇头道。
“哈哈,好,有志气,父王也不喜这躲在暗处的衙门,楼儿不愿意最好,省的遭人闲话。”淳亲王似乎略微送了口气说道。
“王爷,这么好的事,为何不让楼儿去?”洛氏急道。
淳亲王看了洛氏一眼道:“枢密院参知,位高权重,多少人在背后盯着,何必将楼儿推到这个风尖浪口上。
再说楼儿尚且年幼,如何能做得了这参知一职,皇兄这次真是有些过犹不及了,我大甘还从无以落冠之龄领九卿之位的,早早就锋芒太露,也非好事。”
“可是。”洛氏还要说道。
李落见淳亲王面色沉幽,便即说道:“母亲,卓城上下,豪门贵族,人情世故错综复杂,周旋其中非楼儿所长,再者楼儿性子也合不进去,落冠之后楼儿自有打算,母亲不要担心了。”
洛氏见李落不愿,也不强求道:“如此也好,省着到时忙得不着家,反正只要在卓城就好。”
李落垂首回道:“母亲,您放心,楼儿定会守护大甘,守护我淳亲王府。”
“呵呵,好,楼儿这样想就好。”洛氏高兴笑道。
吃完饭,淳亲王似乎不愿意久待,说了几句便离去了,剩下众人围在一起闲聊,出奇的李落没有不耐,不论谁说都安静的听着,不时也说上一两句,仿佛又是五年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小王爷。
是夜,长明宫。
“大伯,不知这么晚了召玄楼进宫有何事?”
“楼儿,快过来。”万隆帝大声说道,看着走到跟前的李落,正要说话,突然看到李落鬓间的白发,一愣道:“楼儿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不妨事,调息一段时间就好了。”李落微笑应道。
“那就好,你坐。”万隆帝连连点头道,“楼儿,你父可有为你说起落冠之后的事?”
李落一礼坐下垂目回道:“有说起。”
“楼儿觉得如何,朕将枢密院参知一职赐予你,哈哈,朕如此不拘一格提拔我大甘的栋梁之才,定会给后世留下一段佳话。”说完万隆帝便大笑起来。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万隆帝,宛如同一个孩童般,憧憬着流芳百世,也不顾及李落,更不必顾及这大甘的朝堂,只为了这一刻而纵声长笑。
这些年大伯想必也背负了很多,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没了往日的尊重,就是自己的父亲在说起皇上时言谈中也有了丝丝的轻藐,可是当日拟到圣旨时,万隆帝不加思索的直言若是出了意外,由淳亲王登基为帝,为大甘的第十四代帝君,从无一点的隔膜。
李落看着眼前还在笑着的万隆帝,突然觉得阵阵心痛,仿佛一如站在于乘云面前恳求放过自己心爱的嫔妃的那个男人,非国之幸,但何尝不是家之大幸,都是经历了却慢慢忘却了,不记得当年的流光,当年的风和雨。
万隆帝停下笑声,转头正欲问李落,却看见李落正在灯下怔怔的出神,微显稚嫩的面庞却突兀的拂上几缕白发,单薄如此。
万隆帝颇为尴尬的说道:“哈哈,你看大伯,将这么重的事讲于你听。楼儿不要放在心上,朕只是随口说说,等你过的几年再说,这些年楼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闯了祸也莫怕,万事都有朕在。”说完万隆帝拍拍胸口道。
李落突的惊醒,微微一笑道:“没有,只是这么高的官职,大伯怎放心交与楼儿一个落冠少年,万一楼儿惹出天大的乱子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万隆帝颇为窘迫的说道:“哈,这个朕倒是略有考虑,只是依着楼儿的才学,这枢密院参知还不是轻而易举。”
李落摇头笑道:“大伯,上次之事,只是以有心算无心,并不是楼儿有多少的真才实学,若以后楼儿不在卓城了,大伯,楼儿斗胆直言一句。”
万隆帝一愣道:“楼儿你说。”
“用人之处,如今官场的浑浊,莫论清廉,但定要因材授官。只要大伯可以做到,大甘自可传至第十四十五代帝君。”
万隆帝呆了呆,缓缓说道:“楼儿,你是不是要离开卓城了?”
李落展颜道:“大伯,莫要担心,楼儿不会忘记当日一诺。”
“嗯。”万隆帝轻轻说道,走近几步,坐在李落身边,看着李落自嘲一笑道:“楼儿,那些事不要想了,若你想出去走走就去吧,哈,堂堂一国之君反倒逼迫起你一个落冠少年来,真是不长进。反正朕不着急,等你回来的时候,朕再许你高官厚禄。”
李落抬头看着万隆帝道:“大伯,你会忘了楼儿当日的承诺么?”
万隆帝一呆,大力拍了一下李落的肩旁,大声笑道:“你若想大伯忘了,大伯从明日起便不再记得了。”
李落微微一笑,跪倒低声说道:“大伯,侄儿先出宫了,离得楼儿落冠还有些时日。谢皇上对玄楼的信任,玄楼自当省得。”
万隆帝忙扶起李落道:“楼儿,怎么如此多礼,让太后看见又少不了一顿说教。”
“皇上,玄楼该行这一礼。”
“嗯,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去吧。”
李落又再一礼,转身出了长明宫,万隆帝目送李落走出偏殿,烛光映下,李落的影子越来越大,将半个偏殿尽数拢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