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内外都稳稳压了诸子一头,想必那些年英王的日子很不好过。再者,早年间云妃毕竟素来和他有过风言风语,伤了云妃,免不了也会中伤他,说不得也要把万隆帝的殇没算一份在他头上。
后悔么?李落不知道,如果他留在卓城,万隆帝,云妃,也许都会是原来的样子,但是他留一日,太后便难安生一天,淳亲王,牧王,还是众亲王皇子,莫不都视他为眼中钉,若非这些皇亲国戚兴风作浪,他区区慧王能掀起什么波澜,明武王说不定早就立了太子。帝王心术,从来不分对错,只看远近。
忽然间,李落很想大醉一场,但是眼下这个时候他还不能醉,他踏进卓城的那一刻起,不管是太子英王,还是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就都在等着他,新帝继位之前,此际的卓城,唯有他一人可以改天换日了。
“依你之见,还有几日?”
素儿沉默良久,开口说道:“最多三日。”
“你说什么!?”英王大怒喝道,“本王命你治好父皇,若是治不好,本王要你的命!”
“太子殿下。”李落漠然出声,英王气息难平,不过终还是忍了下来,这一声太子殿下却也叫他恢复了几分冷静。
素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平静说道:“圣上不是得病,只是……民女用续命之法勉强延续了圣上三个月的性命,已是无力回天,九殿下不是也深得民女爷爷医术真传,是真是假殿下一看即知。”
“玄楼?”英王急忙唤道。
李落没有说话,万隆帝的身子如何他早有预料,是他不想回卓城,还是他不敢回卓城,送万隆帝最后一程?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但是相柳儿知道他已经累了,如果极北再无纷争之日,已经用不着她出手了。
“都散了吧。”
“玄楼……”
“七哥,我想陪陪皇上。”
“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守着草海久不归家,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眷恋难舍。”淳亲王寒着脸说道,自父子二人幽州反目之后,这些年淳亲王府他再也没有回去过,如今再见已是路人,都说虎毒不食子,李落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淳亲王眼中,他便是那个会为大甘李氏招来灭顶之灾的人,太后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还是说他其实只是在等一个借口理由而已。先是明武王,后有纪王,再之后是慧王,若是扶持立太子无可厚非,传召宣旨,昭告天下他也从未有插手其中的心思,只可惜,无论这大甘诸王和太后,第一个想要对付的人总会是他。曾几何时,身上流着李家的血,到头来却还不如一个外人。当初北上骨雅之前,相柳儿曾经说过一句话,在大甘卓城,你们李家的人都怕你。
“皇叔,话也不能这么说,九哥在草海所作所为,我和国公少保大人都瞧见了,要不是为了大甘的江山社稷,嘿,九哥也不至于里外难做。”晋王插了一句,淳亲王听罢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拂袖转身,似是不愿多看李落一眼。
英王眉头紧锁,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玄楼,你一路奔波,也累了,陪陪父皇早点回去歇息吧。”
“知道了,多谢七哥。”
“嗯。”英王回头看着殿中一众皇亲国戚,沉声说道,“先出去吧,让玄楼待一会。”说罢率先举步,忽然目光一凝,嘴角绽出一丝冷笑,“慧王,你也来了?有心了。”
人群最后站着一个人,脸色苍白如纸,正是慧王李玄泽,对英王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盯着李落,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就在英王叫他一声的时候,塌前的李落却连头也不曾回,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英王走到慧王身边,斜蔑了一眼,冷哼一声离开了寝宫。
人都走了,素儿也悄然离开,常庭燎挥了挥手,示意宫中诸妃退开,大殿之内就只剩下她和米苍穹,还有昏迷不醒的万隆帝。
李落轻咳一声,转身坐倒在地上,背靠着龙塌,静静地看着宫门之外。好一会谁都没有说话,常庭燎心生不忍,刚想说点什么,忽听李落带着一丝孩子气地说道:“伯父,玄楼把我自己的王妃找回来啦,哈哈,上次伯父说我没出息,我便缠着要了天子大印,写圣旨,胡闹了一番,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以后我可不会把她再丢了。等她回来,我带她来见伯父好不好?这些年,我好像只带她入宫两次,其实她不丑,很好看,玄楼的眼光又怎么会差,伯父说是不是……
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皇上说过卓城李氏的孩子这么多,不少玄楼一个,所以不管玄楼再怎么顽劣不堪,也要我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应了,所以伯父给我一个年少,那我就还你一个天年,但是,皇上殡天,我和大甘李家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玄楼,你说什么!?”常庭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追忆,皱眉问道,一边问,一边心跳难忍,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落笑了,和声回道:“新帝继位之日就是我和李家缘尽之时,我还是我,大甘李氏自然还是大甘李氏,别的,便没有了。”
常庭燎吃惊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要怎么开口,只是呆呆地看着,忽然觉得这宫里少了点什么,就连万隆帝病倒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米苍穹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再之后就是无尽的悲哀,终于要到分道扬镳的时候,太后在天有灵,不知道看到今时今日的局面会否欣慰,她老人家一直担忧忌惮的大甘九皇子,终于也要对这个家再无半点留恋。
当天夜里,未时,长明宫前钟鼓大作,万隆帝驾崩了。
王孙公子、文臣武将涌入宫中之时,万隆帝已经咽了气,临走前他的身边只有李落和常庭燎二人,再无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