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丈高的树木比比皆是,不过不如北边的树结实,北边的树长的是慢了些,但是一旦长成,负重千钧亦是不在话下。
李落坐在戏场边的树荫下,身边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卷了烟叶,在一旁吞云吐雾,呛人得很,也难为他忍得了。
云裳曲流传在丽州掖州一带,中府别处很少见,在卓城几乎难得一见。听了一会,李落约莫有了几分心得,云裳曲是地方化的声腔,不用管弦伴奏,大多数时候以锣鼓为奏,一唱众和,多用徒歌、帮腔,长处在通俗性、民间性和注重演出的效果,市井乡民和田间劳作的黎民百姓可能更喜欢这类的唱腔,但是论雅致总是差了些,也难怪在卓城里看不到云裳曲。卓城里常听的戏是昆江调,讲究委婉细腻、流利悠远,宇清、板正、腔纯,很得卓城人家的喜欢,尤其是达官贵人和府中的家眷,再个就是那些文人墨客。昆江调对布景的要求很高,上佳的流光大幕动辄须得千两银子,还有各种的旁白戏,有目数,前后呼应的曲回戏,前因后果,前尘往事,一场场一幕幕该交代的都要交代清楚,有铺垫,有高潮,不是什么人唱得了,也不是什么都听得了的,雅自然是极雅的,不过受众难免差了点,若叫这卓城百姓什么事也不干,连着听十几天戏,没些家底的没这个胆量。
昆江调李落听过,还不止一次,当初太后在世的时候她极爱昆江调,宫里教坊的班子没少在万寿宫搭过台子唱戏,他跟着太后看过不少,还记得不少的戏文,是比云裳曲雅致,立意也更深远,但是不如云裳曲这么热闹和随意。云裳曲只要听,连猜带蒙,总能琢磨个七七八八,但是昆江调听完一场,有时候连唱戏的那人扮演的是谁都不知道。
这场戏叫长生殿,戏是头一次听,但是这个故事李落知道。一个开明而又昏庸,风流而又深情的帝王;一个才貌双绝的佳人,深情妒忌的妃子;一个挟势弄权、骄奢淫逸、心胸狭窄、专权误国的奸臣;一个本是国之栋梁的将领,裂土为王,却不料在一场宫宴之后让他的野心不可遏制,奸诈险恶,狂妄自大,起兵反叛朝廷;帝君身边的奸妄小人,灵活圆滑,善于随机应变,欺上瞒下;一个满腹经纶,忧国忧民,欲救朝廷于水火之中的英雄;不为奸臣折腰的志士,忠肝义胆、慷慨激昂;流离江湖的记挂着帝君,记挂着妃子的人……林林总总如果都算上,这一出戏少说也有一百多人,精简之后怕是也得个三五十人才敢演,话说小些的草台班子还未必有本事唱一出长生殿。
长生殿戏文虽大,但是核心就在一个,便是那个美艳不可方物,最终祸国殃民的妃子,所有的故事都是围绕着她,所以这场戏的好与坏就在饰演那个妃子的戏子能不能唱出故事里倾城倾国的媚和她绕指成柔的情,当然还有最后的结局。
这个戏子还算中规中矩,唱腔差了点,但是身段补了些,也称得上婀娜多姿,难怪今个看戏的人这么多,戏场都挤满了,像他这般来得晚的就只能在最外边看,头顶的树上还趴着几个半大的孩子瞧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道看懂没看懂,口水流个不停,小小年纪也知道馋了。
呼察冬蝉还在吃,戏场外沿着小河的路旁左右两侧各摆满了小摊,绵延出去五十余丈长,卖菜的,卖布的,卖瓜果的都有,很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而且今个格外的人多。
她吃的是本地的一种冰粉,大米磨出来的,入口凉滑,上头再浇上一大勺红红的辣椒汁,吃在嘴里别有一番风味。呼察冬蝉一边吃一边擦着汗,比起台子上戏,她更中意碗里的冰粉。刚才问李落吃不吃,回了一句不吃她就没再多问,自然没注意到他偷偷咽下去的口水。李落瞥了她一眼,每次都客气的问他吃不吃,但是从没见她当真卖来两份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是老实还是傻。
馋了!耐着面子,也不好叫她再去卖来一碗冰粉。
“这戏叫啥?”呼察冬蝉一边吸溜着冰粉,一边哈哧哈哧吐着舌头,太辣,满头都是汗。
“长生殿。”李落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辣不死你。
“好看吗?”
“还好。”
“这唱得是哪出?”
“国破快完了,下一场是骂贼。”
呼察冬蝉哦了一声,眼珠子就没离开过手里的碗,这馋样,怕是没几个人了。
“呦,后生,听口音是外乡人啊,你认得长生殿?现在的年轻人还认得老戏的不多喽。”旁边那个老头磕了磕手里的眼袋锅子,惊讶说道。
李落展颜一笑:“长生殿是云裳曲中奉为上品的大戏,传唱时久,不止云裳曲,各处都有搬上戏台的,我在别处听过。”
“哈哈,难怪。”老头哈哈一笑,津津有味地看着快到关头的戏。呼察冬蝉抬眼瞅了瞅,一抹嘴,“中间那个花里胡哨的是谁?”
“绝唐妃。”
“绝……啥?”
“戏文中美色冠绝天下,让明皇流连美色,不事朝政,最后致使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
“啧啧,狐狸精啊。”呼察冬蝉放下手里的碗,仔细看了看,评头品足道,“长的是好看。”
“那都是打扮出来的,不过长生殿这出戏绝唐妃是最紧要的一个人物,这戏唱不唱得好,有没有人愿意听,十有六七都在她身上,如果没有一个唱腔身段过人的戏子,等闲的班子不敢轻易唱这出长生殿,一个不好,反而会砸了自家的招牌。”
“大……公子,这妞长得不错,嘿嘿,嘻嘻,一会去瞧瞧?”
李落大窘,斜乜她一眼,这话从一个黄花大闺女嘴里说出来总是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哈哈,丫头,这你可就看走眼了,扮身子演绝唐妃的可不是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