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剑白刀垂下手臂,手自手腕而断,手指和掌骨还留在黑剑上,而黑剑还留在神秘人的咽喉上。他看模样要比李落好些,至少眼中还有神芒,不管是疯狂还是冷静,总算不是一双死人的眸子,就是不知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还能活多久。
坐了一会,黑剑白刀忽然笑了,笑着笑着血流满面,彷佛这里不是尸山血海,而是摆满了山珍海味的席子,笑声在空旷的石台上传开,显得格外冷寂和恐怖。
李落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揉了揉差点就要炸开的脑袋,勉强将上半身抬起来,喘着粗气问道:“前辈笑什么?”
“前辈?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虚伪,你不烦,我都觉得恶心。”
李落澹澹说道:“我们虽是仇敌,一向生死相见,不过我除了想杀你之外,倒是没觉得你有多讨厌,沙场分生死,自然是以阴谋阳谋见真章,我若输了也是心甘情愿,没想过用这些口花花来恶心人。”
黑剑白刀一怔,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个人虽说烦人得很,但是的确也不讨人厌,算了,就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李落嘿了一声,等了片刻,大约是吊上了那一口气,将目光落在神秘人背后的谷梁泪身上,眼中一疼,是那种刺骨铭心,失去了所有亦无所谓的痛。从他的位置,谷梁泪的大半个身子都被神秘人挡在身后,看不到这一剑究竟刺入了谷梁泪身体的什么部位,不过那柄黑剑却是穿透了神秘人的咽喉,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这个神秘人突然出现,在黑剑白刀的手中救了他一命,自始至终都不曾同他说过几句话,只有在方才并肩而上的时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熟悉而陌生。最后那一战里,如果没有神秘人用死亡换来的唯一机会,黑剑白刀也不会露出那个破绽,让他将晓梦刀刺进黑剑白刀肋下。
这世上杀人的凶器比比皆是,剑能杀人,刀能杀人,手指能杀人,唾沫也能杀人,用最少的时间,最短的距离,最小的力气杀了敌人,这就是兵器的真谛。黑剑白刀不知道有没有后悔多说那一番话,从他肋下流出的鲜血就不曾停歇过,而他也没有试图去阻止伤口进一步恶化,便这么躺着,目空一切地笑着。
“我万万没有猜到最后会是这般结局。”说完之后,他扭头看着离他最近的一具白骨,骨骼修长,但是纤细,如果有精于验尸的午作一定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具女尸,而且骨龄不长,尚且是芳华的年纪。李落知道这具骨骼的主人是谁,说主人有些冒犯,毕竟这具白骨本来就是那个人,一个足以走到黑剑白刀身边,且还奋不顾身挡下攻向李落的半招杀招,最后那一瞥,傲娇中带着一丝调皮,还有点羞涩,偷偷告诉他,“你是太白一族最后一个族人啦……”
话语随风而逝,连一点痕迹都不愿意留下。李落很想哭,鼻子很酸,什么都没有了,那些他在意的人,和在意他的人都不在了,突然之间,他很后悔,半生戎马,不管是沙场争雄还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李落遗憾过,但从未后悔,但是今天他后悔了。
值么?不值么?泪水还是流了下来,无声无息,其实未必需得哭得撕心裂肺,哭,却不能发出声音的时候,一样能让人肝肠寸断。
他用手撑着身子,想再直起来些,看看神秘人背后的谷梁泪可否还能看他一眼。他不止恨自己,而且恼自己,当石台前纷纷扰扰的争斗归于平静前的一瞬间,是这个神秘人不顾一切地挡在谷梁泪身前,李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只觉得那个人应该是自己才对。可惜终究那么做的人不是自己,如果换一换,他挡着黑剑白刀,神秘人挥出这最后一刀,兴许能叫他的心里好受些。
两条腿没有知觉,断了或是残了,李落不甚在意,托着身子蠕动几下,叹了一口气,道:“我,后悔了……”
黑剑白刀微微动容,过了数息,表情扭曲地吼道:“你放屁,你怎么不去死!”
“快了吧。”
黑剑白刀无语凝噎,气得脸色黑沉如锅底一般,险些吐血,良久之后才平复心绪,呵呵冷笑,“现在后悔,迟了。”
“是啊,迟了。”李落望着跪在神秘人身后生死不知的谷梁泪,两行清泪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泪水滴入口中,苦涩难言。
“我许你十万之数,倘若渊雪重临,你不但可以享受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荣华富贵,而且还能置身事外,你为何定要与我死缠不休!”
“你说的都对,不过再有一次,恐怕我还是会来极北。”李落哈哈笑着,比哭还要难看,“这世上本就最难买后悔药,光阴难负,人也最难辜负。”
“狗屁,虚伪,无耻至极!”
“骂得好,前辈,你找到那扇门了吗?”
黑剑白刀不说话,陷入无尽的沉默之中。石阶尽头的这扇门什么都不是,如今门开了,除了连通左右之外,没有一个渊雪或是天火的族人出现,彷佛这就是一场骗局,前后万载,空留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虚空里,冷漠中带着嘲弄,看着徒子徒孙为了一场骗局尸横遍野,然后了无痕迹的洗刷掉所有的一切。
李落终于坐了起来,双腿还在身上,至少筋骨还没有断开,只不过他没觉得这是自己的一双腿,只是勉为其难连在自己身上罢了。好歹通晓医术,算是鬼老传人,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伤势,能不能活着不好说,就算活着,多半此生再难站起来了。
石台上除了他和黑剑白刀,好似没了别的动静,李落四处张望,看不到冷冰,看不到流云栈,也看不到狄承宁,也许他们都还在,只是被石台上这些尸体挡住了,又或者已经化成白骨,死在了谷梁泪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