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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沉吞墨倏尔睁开眼,视线分毫不差地落在她身上

    沉吞墨病房门口守着两名霍家的保镖。

    房内,陶博文(Bowen  Dover)和包括沉吞墨主治医师贺主任在内的几名医院骨科专家,正在为他做常规检查,并诊察手术部位的皮肤、软组织肿胀的程度。

    沉拂砚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进去,怕打扰医生的操作。

    原本懒洋洋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沉吞墨倏尔睁开眼,视线分毫不差地落在她身上,目光一转,随即意识到霍骠不在。自他被救回国以来,这是霍骠第一次没陪同妹妹左右。

    他眸色微闪,笑道,“在那儿傻站着干嘛?过来。”

    苏格拉瓦没跟进去,与其他保镖一起守在门口。

    沉吞墨将妹妹拉到身边,上来就先问学业,“课上得怎么样?数学和物理跟得上吗?现在每周补几节课?”摸着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如果觉得吃力,就适当削减一两节,太累了也不行,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话说得很慢,一字一顿的,显得十分认真,又十分温柔,另一只手悄悄用力捏了捏妹妹垂在腿侧的小手。

    沉拂砚被他握住的手抖了抖,慢慢蜷起手指。

    她尚算镇定地一一回答了兄长的询问,让他别担心,“小提琴课已经停了,数理补习不影响休息时间。”然后才跟病房里的医生逐一打招呼。

    陶博文得知她是病人的胞妹,也就是霍二少绑架自己,威逼自己操刀动手术的始作俑者,脸色更不好了,本来是不愿搭理的,漫不经心地斜睨一眼,瞳孔猛的一缩,心跳都停了半拍。

    美人在哪儿都能受到优待。美到沉拂砚这份上,只要她愿意,在大部分男人面前,几乎是无往而不利。都是男人,扪心自问,如果陶博文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也会为讨她的欢心使出浑身解数。他转过身,朝她点了点头,“沉小姐。”

    沉拂砚一眼瞥见他脸上明显的淤青。

    陶博文这些年,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被人捧惯了,难免心高气傲,受不得委屈。霍骠的手下破门而入后,他拿起电话叫嚣着要报警,张嘴就提了两个高级督察的名字。

    其中一人劈手夺过电话机,扯断电线,砸得四分五裂,抬手就是两记耳光,毫不留情地把他抽翻在地。

    旁边娇小白净的女人尖声叫起来,却紧紧捂住怀里小男孩的嘴不让他哭闹。

    陶博文都被打懵了,愣了几秒,破口大骂,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刚才那人横起一脚踢向他膝窝,将他踹回地上。

    另外一人上前扣住他后颈椎,摁着他的脸在地板上狠狠碾了两下。

    见这群人凶神恶煞,有恃无恐,陶博文终于有些怯了,他尚算冷静,忍着剧疼吩咐佣人扶着少奶,将小少爷带到楼上卧室,别吓坏他。

    霍骠的手下有任务在身,着急回去复命,开门见山转达了老板的意思:要么乖乖做手术,要么把两只手留下。报警的话随意,别说高级督察,就算他找上警务处处长也没用。先不提能不能立案,多的是人心甘情愿收钱顶罪。故意伤害罪按最高量刑也就十年,活动活动,两三年就出来了。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几十万(当时港岛一套豪华商品房20多万港币,内地首府最繁华的地段,3万出头一套),霍二少出了名的出手阔绰大方。

    霍骠压根就没把陶博文看在眼内。

    陶博文最大的依仗就是他的医术。没了这双手,他屁都不是。他现在建立起的所谓人脉,关系网,一旦他失去利用价值,崩塌得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Everybody  is  fungible.  就算是他的医术,也并非独一无二。他的崛起,不知道挡住了多少人的道儿。他之所以被誉为权威,首席,只是因为他出头了,被人们所熟知。正如当红的影帝、歌王,真的就是演技和唱功最佳吗?不见得。他们率先走红而已。

    一个陶博文退下去,不出几日,就会有更多的后起之秀涌现,很可能在他医院的科室里,就存在这么一个人,被他死死压着,暂时出不了头。

    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霍骠先找上陶博文,就是捉现成,省时省力,绝不是非他不可。

    索性陶博文骨头没多硬,很快就屈服了,离开前还特地交代家人别报警,也别声张,他过几日就回家。而他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全须全尾,完全取决了手术的结果能不能让霍骠满意。

    沉拂砚对陶博文感到歉疚,没有哪个医生乐意被强行加塞,被胁迫着为病人施行手术。但作为既得利益者,她又无比庆幸,霍骠有能耐让陶博文就范。毕竟对她来说,一千个陶博文,也比不上她哥一条腿来得重要。

    “看到是同胞,我就安心多了。我哥的伤有劳陶医生。”陶博文黑发,棕黑色瞳孔,洁白细腻的皮肤,没有一点儿混血特征,显然是地道的华国人。

    陶博文眼神沉凝片瞬。

    他们家里没有混血儿。他爷爷五十年前带着一大家子逃亡到美国。他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小时候学习汉字汉语太痛苦,就跟家里长辈哭诉:学校教学全是英文,同学和朋友都是说英语,他为什么非要学这么复杂,又没什么实际用处的文字和语言?

    他爷那日差点儿把他活活抽死。

    “你爷奶是汉人,你姥爷姥姥是汉人,你老子你娘都是汉人,你自己也是汉人。不学习汉语,你是要忘祖背宗?”说着说着,五十多岁的大男人突然滚到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他告诉陶博文,当年之所以离乡背井,跑到洋鬼子的地方来,只是为了逃避战祸。蝼蚁尚且偷生,他们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并不是他们喜欢这里,更不是因为他们不爱自己的故国。但既然在祖国最危难的时候,他们贪生怕死,离弃了她,没有与她共存亡,那么这辈子,他们都没资格,也没脸再回去。然而除非他们能割肉削骨,换了这一身的血液,否则,他们永远都是华人,都是炎黄子孙。几十年间,但凡祖国出现天灾人祸,陶家为同胞捐赠财物从来不遗余力。

    陶家男丁是不允许娶洋人女人的。用他爷的话来说,他们家不能有杂种,生了他也不认,不准带回家,也不会入族谱。

    外人以为他在港养了情妇,安了小家。其实他跟那个女人是领了证的,只是没有办婚礼,也没有对外宣扬,他跟她生的儿子,是正儿八经的婚生子。

    反观他在美国的家,他真正喜爱的人,一个金发碧眼,活泼爽利的美国女孩,他跟她一直保持同居关系,俩人之间没有孩子。他供给她优渥的生活,孝敬她的父母,为她买房,置办固定产,办理巨额信托,给她下半辈子的保障。尽管她无数次深情地亲吻他,夸他“being  the  best  boyfriend  ever”。他将孝道看得比俩人的爱情要重,始终对她心怀有愧。

    兴许是沉拂砚嘴里同胞这个词打动了陶博文,兴许就是单纯的见色起意,他露出了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医者父母心。沉小姐放心,每一台手术,我都竭尽全力。”

    沉拂砚也回以一笑。

    她出于礼貌的笑容落在门外霍骠的眼里,就像一粒沙砾,硌得他眼膜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