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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陈宣一起长大,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他听说了傀师的存在。

    那大概是个早冬,还没开始落雪,天就已经冷得不成样子了。

    他和陈宣抱着手炉,围着一炉子火,听家里的小厮说外面的奇闻异事,说起了傀师。

    平常百姓其实本不该知道那些的,不管是御剑的还是修灵的,哪怕只是个捏着符纸装模作样的道士,在寻常人眼里都管他们叫仙人,管那些呼风唤雨的术法叫仙术,从来不会分得清谁是剑修,谁是散修,谁又是傀师。

    这个那个的,与普通人无甚干系,除了有好奇心的会多问几句,谁都是模棱两可地越过去,用不着分辨什么。

    可那时还没有青枫城,陈家落户在何乌城,那里有东芜最大的仙门,是傀师的繁集之地,闲谈时无论如何都是避不开与傀师相关的字眼的。

    不管是傀师,还是傀术。

    人或事,总有一日要被提及。

    哪怕孩童年幼听不懂,只当是大人说着玩闹的故事,但总有一日孩童会长大,会听懂,甚至会问:“傀师是什么?”

    陈云舟便是问这话的人。

    在外人眼里,那一年他与陈宣同岁,将满十一。

    “傀师是替我们这些普通人消除邪祟,护我们平安的仙人。”答话的小厮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说起这些时脸上都是崇拜。他也曾是渴望成为傀师的人,只可惜没有灵根,又恰逢天灾沦落成流民,几经辗转才到了陈家来做工。

    人总是这样,提及过去的憾事时就会忍不住说许多话,就像是在那些诉说中,能得到弥补似的。

    小厮搓了搓冷冰的手,往炉子边靠近了点,继续道:“傀师很厉害的,会画符,会做纸傀,有些还会使剑。哎,你们不知道纸傀是什么吧,就是在一张纸上画上五官,然后把它变成活生生的人。有些厉害的傀师做的纸傀就跟真人一样,一点区别都看不出来。”

    “单说这何乌城里,就有一位十分厉害的傀师,传闻还和傀师的祖师爷有关系。祖师爷啊,想想都令人羡慕。我若是有机会做傀师,一定也拜到他的门下去,若是能得他亲自指点,我也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傀师。”

    他说得太入神了,都忘了这些话十一岁的孩子能不能听懂。只是一个劲地说着,说从前的如果,说如果的往后。

    但哪有那么多若是,哪有那么多一定?

    世人总爱给自己造一场完美无缺的梦。

    可也终究只是梦。

    陈云舟便是那个时候知道了傀师,也记住了傀师,记住了纸傀。

    但他觉得不够。

    出于连他自己都想不通的缘由,他开始向每一个他能接触到的人询问关于傀师的事。

    什么都问。

    问他们的来处,问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也问术法,问符纸,问纸傀。

    他与陈宣自小就在一起,住一个院子,睡一张榻,陈家的人都将他当做另一个陈小公子对待,自然是什么话都跟他说。

    问的次数多了,那些人也会笑着调侃他:“是不是也想做傀师呀?”

    那时他尚小,于许多事还不清楚,所以总是默不作声或者敷衍过去。

    若是叫如今的他去答那个问题,他会说——

    不,我恨不得杀了天底下的所有傀师。

    作者有话说:

    写得有点收不住,下章应该还是回忆

    ~(ˉ▽ ̄~)

    第22章 大梦

    没有哪一个冬日,比那年的更寒彻刺骨。

    他于窗中窥见落雪,看到曲折回廊掀了挡帘走过来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同很多年前送他来陈家时一样。声音没变,长相没变,连笑着的样子都没变。

    他那时已不是五岁的孩童,不会只觉得奇怪,只顾盯着看,而后转头就忘了。

    他会开始打量,然后死命记在心里。

    陈家的人说,那是一位傀师,是于他有恩的仙人。

    是什么样的恩,他不记得。他所知道的,都是从陈家人的口中听来的不知真假的说法。

    据说,起因是有人屠了一座城。

    至于那座城在哪儿,叫什么名字,一概不知。

    后来人把它叫做未名城。

    他是那座城里唯一幸存下来的人。

    仙人路过时听见了哭声,因缘际会下救了他,一直养到了五岁。

    可是仙人总不能一直带着一个孩子,他有很多事要做,要四海八荒地奔走,要除邪祟,护芸芸众生。

    他受了凡人跪拜供奉,这是他的天职。

    可仙人更不会将一个幼童就此抛弃,任由他自生自灭,须得为他寻一个去处。

    这个去处便是正值挂丧的陈家。

    陈家受过这位仙人的救助,他于陈家也是有恩的。

    于是陈云舟才会被送来陈家。

    陈家的人待他好,陈家夫妇将他看作亲生儿子对待,这些都是看在那位仙人的面子上,是对仙人的敬意。

    唯一一个例外的,是当时连仙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陈宣。

    陈宣对他好,从不为别的。

    仙人再临陈家,陈家夫妇亲自去迎门,陈家人个个笑得满面红光,都以为这是天大的幸事和荣耀。

    可陈云舟盯着朝他走过来的人,心底无端生出来一股子厌恶,又矛盾地带着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