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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不弃被李老夫妇收养,已经是第四个年头,可就在这平凡的一日,有一位不速之客上门了。

    大堂里,气氛紧张。

    一位女子正坐于木桌旁,容貌端秀,只是紧抿着唇,神色微冷,她听着身边一位头戴黑布帽的男子,下面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透露着精明。

    此人已经就来意说明多时。

    “柳姑娘,你把字一签,我保证,明日便叫人抬着十锭金子上门。”

    男人按上桌子上一张黑字白纸,充满暗示意味地挪了过去。

    他出的条件不薄,十锭金子,买一处无人看管的偏僻小地可以说是钱超所值,是个正常人都会心动的。

    于是他又开口了,“柳姑娘,你要是愿意就…”

    “我不签。”

    女子声音虽轻,却带着些悲伤与愤怒交杂的颤意。

    此人不少见这种场面,故而并不着急,他战术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可是嫌钱少?”

    “不是,”柳不弃缓了下情绪,略有悲伤的眸子看着生意人,道:“这是我柳家三辈祖宅,不是普通地方,你今日找我来理应也知道这一点。”

    “如今我家中已无人,奶奶给我留下一处祖屋,我怎可擅自出卖。”

    “所以你请回吧,此事在我这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柳不弃先站了起来,她的眼睛略过那张白纸看向生意人,明显是送客意思。

    “别急啊柳姑娘,你听我把话说完。”

    那人却是一笑,不但没有起身,还端了杯茶送至嘴边。

    他知道这就像渔民赶海时碰到的蛏子,如果心急去拔,蛏子会断,自己也捞不到好处,有经验的渔民往往会撒上些粗盐,蛏子敏感,自己就会出来了。

    “据我所知,柳姑娘已经有四年都没回去住过了吧。”

    “我惦念老家,时常回去打扫,并非如你所说四年未归。”柳不弃摇头,答道。

    “呵呵,”那人笑了笑,圆溜溜的眼睛中精明意味一闪而过,“姑娘没有听清吗,我说的是居住。”

    “官府新下来的规矩姑娘还不知道吧,这老房子久无人住,就要上交充公,姑娘,别怪我说话不好听,等那巡抚来了见你们柳家宅子既无烟火也无家畜,他们可不管你是否经常回来打扫。”

    “只要你不在那儿住,到时候官府一封地契下来,你说什么都得签。”

    那人放下茶杯,双手负在身后,这才一步一步往门口走过去。

    他经过柳不弃面前时,眼珠子微斜,道:“我过几日再来,姑娘到时候给我一个答复倒也不迟。”

    生意人当然自信。

    他在那一片居民区出卖地契的时候,每次去总见一户人家大门紧闭,靠近了也不见得有什么人声,有一村姑背着包裹,道:“大官人,这处地方如今已经没人了。”

    他问了问才知道,这户人家原本姓柳,前些年出了一些变故,家里唯一的壮丁死了,媳妇走了,留下一老一小去别处给人洗衣做饭谋生了。

    待人走后,柳不弃的手仍扶在桌面上,迟迟未动,良久,她才长叹了一口气,原先冷硬的面色出现一丝裂痕,那是她眼中的落寞。

    如果此人说的是真的,那官府也太不当人。

    柳不弃心里泛出酸楚的惭愧来,惶惶觉得自己不孝,她一直在李家做帮衬,却把自己的家给忘了——如今一来惹了麻烦——有钱的老板看上了他们祖宅那一片地。

    此事不解决掉,往后拖下去必然麻烦。柳不弃知道他们征收土地的人,都是抱着死缠烂打的态度折磨人的,她自小在底层长大,这样的场景她不知见了第几遍。

    只是今日,这事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晚饭时候,她端上一碟牛肉下酒菜,解开围裙便坐在了饭桌旁,上面是已经摆好了的碗筷,李老妇慈眉善目,一只褶皱老手用筷子给闺女夹了好些菜。

    只是今日闺女不言不语,脸色并不好。

    饭毕,柳不弃实在忍不住,看着关心自己的两位老人道:“恩父恩母,女儿近日要回老家了。”

    这一去,便是三个月。李老夫妇原本不忍女儿再住在那凋敝的老屋,本想找人代她打点,奈何别人听说是有地契的纠纷,都甩手不愿干,柳不弃牵着李老妇的手,细声软语安慰了这落泪老妇人半天,最终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二人站在门口,李老妇看着比自己高些的闺女,叮嘱道:“我和你老父每月给你寄些银钱,事情解决了,你速归来。”

    柳不弃点头,一旁的马车到了,那人揪着马鞭,扭头粗声大气:“上路吧。”

    马儿一扬前蹄,车子留下两道灰尘,随后在街流消失。

    越往前走越偏僻,越荒凉,随着马车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外头几乎没有了人声,只有几只乌鸦叫声,柳不弃掀开窗帘头往外一探,眼神忽一滞,不由得放慢了呼吸。

    此处原先的几户人家竟是已经搬空了,留下夕阳下的老梧桐树,她三岁的时候也是这般佝偻飘零的样子,老不死的一棵树。

    马夫把行李卸下,便驾车离开了。

    柳不弃走到老梧桐树下,蹲下去,手摸了摸那下方干燥的土块,已经结块了,不知这梧桐扎根是有多深,才将自己钉在了这儿,默默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春秋。

    它见过几次去而复返的故人呢,若老树这般久远,成了这小小偏僻之地的土地爷,它会不会对唯一记挂着自己的世人留下一点祝福呢,柳不弃这般想着,闭上眼睛,眉头皱起后眼泪又落了下来。

    土地,我记得你,你的树荫现在环抱着我,是否算是一种沉默的回应。

    两月后,她去买菜的时候听别人说,他们这来了个新县令,是李家镇李国忠家的儿子,当年考上榜眼去了京城…

    耳边的声音越发模糊,柳不弃发愣的当儿,肩膀被拍了一下,她惊醒,却见卖菜的人眼看着她,道:“姑娘,这菜你都挑两遍了,要买就快些,后面人家还等着呢。”

    柳不弃说声抱歉,她看了一眼那白菜筐,凭着经验拿了几颗比较新鲜的,给卖主称了去。

    李家往这儿寄信和银钱,每一旬是一回,信上的字方正秀气,每每都记录了些繁琐趣事,柳不弃坐在桌子旁,含着笑,把那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想这肯定是李老妇去找了三婶儿的儿子,让他给写的。

    信上最后一句提到,“闺女,你哥回来啦。”

    床帐里传来一人虚弱的咳嗽声,停顿一会儿,又响起被褥窸窣的声音,柳不弃细细将信纸迭好塞入怀中,起身去查探。

    那男子眉目周正,只是面色苍白,少了些活气,此时散着发,正要从床上下来。

    他抬眸一看,一面容秀丽的青裙女子走至他面前,关切问道:“公子醒了,感觉可好?”

    眼前的人他从未见过,只是面色温和,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倒是很容易让人感到善意。

    他不认识此人,也不知道此地,总之那日在林子里他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看见一颗梧桐老树,下面还有盛满水的一只小壶,他许久未进水吃食,只知道这里有人家,他放了心捧着那小壶便灌了下去,喝完便觉两眼沉沉,他双腿发软跪了下去,终于累倒。

    作者的话:下章落魄结,新一部分于周日开更,序章见: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