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死换天下安？
杜平安的话，让在场众人陷入沉默，气氛也变得有些诡异。
他们是来救人的。
只是没想到，救的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更没想到的是，对方求死的原因，竟然如此...
“竟如此幼稚。”
江白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无奈摇了摇头，
“所以说啊，你们读书人什么时候才能放下书，真正看一看世界？”
杜平安这才注意到江白，哪怕他不擅长举一反三，被书呆子余光说成书呆子，杜平安也能看出来，江白是这伙人的首领。
而自己的教书先生，更像是...跟班？
既然先生都跟着这人，自然有先生的道理。
杜平安虚心请教道，
“阁下何出此言？”
江白反问道，“实践出真知，你先生教过你吧？”
“教过。”
“那你先前说，自己是这一方世界的最强者，肯定实践过吧？”
“当然。”
杜平安走遍这小小的天下，其实也就是城内城外，也打遍了城内城外，没有一人一鬼是他的敌手。
江白又问，
“好，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先实践一下？”
实践什么？
杜平安一头雾水，再次行礼，恭敬问道，
“还望阁下明示。”
江白没好气答道，
“你去实践一下，自己去当一当你口中的众神，看一看在你的治理之下，世道会不会太平，世界有没有变好。”
杜平安连忙解释道，
“我做不到，是我能力不行，想必众神降临之后，定有办法...”
这一次，江白甚至懒得听完，直接打断道，
“你把神祇当什么了，万能解药吗，如果你中了一种极其罕见的毒，你不去看病，不去吃药，却天天祈祷，祈祷天上掉下一瓶解药，你不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吗？”
杜平安愣了一下，忽然觉得，江白说的有道理啊！
他确实一窍不通，也正是因此，这一窍需要别人来推一把。
从某种角度来讲，一窍不通的杜平安，一点就通。
“是我对众神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神祇降临，其中一定有心智向善之神，解决世间疾苦。”
杜平安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没有任何嘴硬。
他只是有些遗憾，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想明白这么简单的事？
“就算你不会实践，好好看清手里的书，也看不明白吗？”
江白冷笑一声，
“神秘潮汐是世上最大的灾难，绝大多数生灵遭受的痛苦，都来源于此，但是，你以为解决了神秘潮汐就结束了？
神秘潮汐之前，灾难这个词是为何而生？”
这一次，杜平安是真的愣住了。
他愣了许久，如同雕塑一样，待在原地。
日落日出，云聚云散。
鸟儿落在他肩上又飞走，叼走了第一缕晨光，又送回了一道晚霞。
秋日的落叶刚刚停留，冬日的积雪就落了下来，又在春日暖阳的关照下，一同消散。
春去秋来，时光如梭，岁月荏苒。
一尘不染的山寨遍布蛛网，山体滑坡、河流改道，昔日的瀑布逐渐枯竭。
深潭变成浅洼，浅洼又长出嫩草，草里生出虫，虫儿引来鸟，鸟将消息传向四方，四方涌来了走兽，走兽又引来了牧牛郎。
牧牛郎养了牛羊，牛羊换了银两，银两买了衣裳。
一个人来，又一个人来，来的人多了，再偏僻的地方也热闹了起来，昔日的山寨成了市集，充斥着欢声笑语。
而市集里，除了商品与银两，流传最广的，当属各种故事与传说。
“传说啊，很久很久以前，世上百鬼横行，恶人层出不出，好似杀不光似的，今日杀三百，明日杀五百，年年杀，月月杀，日日夜夜杀，也杀不死那恶人的歹念，总有新的恶人。
当时，城里的第一大富豪，便是杜家！”
“没错，就是现在的杜家。”
“那时的杜家老爷，老来得子，却突生变故，母子命悬一线，恰逢此时，有一外地郎中，云游至此地，受杜老爷邀，替杜夫人看病，安神养胎，最终母子平安，一时传为佳话...”
“没错，这郎中就是你们常拜的送子公公。”
“外地郎中留不住，见母子平安，再云游去了，谁曾想杜小少爷早夭，按其时规矩，杜家只在城外修了坟，没有墓碑，甚至没有姓名。
杜小少爷死后没多久，便成了鬼物，闹的杜宅上下不得安宁，一连六年，不知道请了多少道士、和尚，最后一位老和尚断言，此子留恋人间，并无心作恶，只是未成受过教养，不懂礼节。
常人怎能做了鬼物的老师？
杜老爷便差人扎纸，一连扎了十八个纸人教书先生，都被杜小少爷赶走...”
“外地郎中有一好友，传闻是文曲星下凡，这杜小少爷当年是郎中接生，有了因果，在城内胡作非为，动静闹的太大，郎中梦中得知，便派好友连忙赶到城内杜家，自荐成了杜小少爷的教书先生！”
“...却说这杜小少爷，从杜老爷那里得了姓，从救命恩人郎中手里得了名，又在授业恩师手中学了一身文武艺，回到城中，便要大施拳脚，要报父母生育之恩，要报郎中救命之恩，要报恩师授业之恩！
为报三恩，这杜平安立下三大志愿，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回城第一日，就在城内挖出了三千具尸骨，足足三千条人命...”
“说这杜平安杜大侠，打遍天下无敌手，扫遍天下不平事，惩恶扬善，这一日，却遇到了吃人的妖怪，一着不慎，竟被妖怪抓走了...”
这街边的乞丐，故事说的精彩，周围竟然围上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就连维持秩序的官差，都找着借口挤进人群，占了个好位置。
此刻说到要紧处，众人纷纷竖起耳朵，静待下文。
吃糖的孩子嘴巴虚张，浑然不觉麦芽糖已经落地，赏钱的主顾手里攥着铜板，听得入迷，当值的官差前倾着身子，手心里握了一把汗...
只听那乞丐两手一拍，大喝一声，
“死了！”
死了？！
孩子哇哇大哭，黑脸的主顾拿钱砸向乞丐，官差更是火冒三丈，要好好修理一番这满嘴胡言乱语的痞子。
乞丐却哈哈大笑，看着面前破口大骂的众人，对大家的反应很是满意。
就像一个故事，前面极其精彩，渐入佳境，正要峰回路转，正是扣人心弦之际，忽然急转直下，一落千丈。
其中落差，失望之情，不足为外人道。
群情激奋，都在不满嚷嚷着，
“啊？这就死了？！”
咔嚓——
一块老石头忽然开裂。
没人说得清，这块老石头究竟存在了多久，牧牛郎来之前，它就在了。
而此刻，裂开的石头里，传出了人的声音。
只听那人闷闷说道，
“没死。”